故乡有条大河

文/白世华   诵/琦琦赵

夏日的一天，我来到商南县鹿城公园游玩，在茂密的柏树林里传来的一阵歌声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那优美动听的歌曲，一下子引起了我强烈的情感共鸣，童年时我就学会了吟唱这支歌。我渐渐长大后，离开家乡的时间越来越长，离开家乡的路走得越来越远。我把美好的童年留在了故乡，把这支儿时就会唱的歌曲留在了故乡，几十年过去了，再没有哼唱过这支歌，甚至连歌词一时都想不起来了。我静静地聆听着，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飞回到了故乡，飞回到了故乡那条大河畔。我出生长大在河岸边，在大河两岸留下了我童年走过的脚印，留下了嬉戏打闹的声音，留下了一个个天真烂漫的梦……

故乡的那条大河传说原来名叫“柳林河”，因在河的两岸生长着许多红根柳树，故此名曰“柳林河”。宋朝开国功臣郑子明曾经在当地开过油坊，郑子明榨出的油清亮如水，郑子明为人又厚道，童叟无欺，深受人们的敬仰，后来人们便把流经当地的这条河改称为“清油河”。

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当地人为了减轻水患灾害，在“清油河”两岸修河堤，从泥沙里挖出了郑子明当年榨油时用的油槽、油锤。那个油槽是由一整块大石头凿刻成的，长约两米，宽约一米，那把油锤整体上看呈正方体，也是由整块石头凿成的，即使现代人如果想挪动它，也需要两三个人才行。古代郑子明榨油时，把油锤举过头顶，一下一下锤打着木楔子，可见郑子明很有一把力气。如今郑子明当年榨油用具就摆放在“清油河”畔，每年清明节时，有些开油坊的人前来凭吊，对它顶礼膜拜，希望自己开的油坊也能榨出像郑子明榨出的清亮如水的香油。

我就出生在“清油河”畔，我第一口喝的是母亲的乳汁，第二口喝的是那清澈甘甜的河水，那如同母亲乳汁一样的河水滋润着我幼小的心田，哺育着我像一株幼苗渐渐长大。我在故乡温柔博大的胸怀里度过了天真无邪的童年、色彩斑斓的少年，我从你的怀抱里走了出去，走进了更广阔的天地里……

我不记得多大时第一次触摸到故乡的那条大河，也许是在我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娘在农业社干活收工后，来到河边洗手，顺便把我的小脸蛋清洗干净，当我会走路后，我就成了娘的一条“尾巴”，娘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记得有一次娘笑着说：“你是娘的尾巴，是娘的影子。”

是啊、我是娘的影子，娘是影子的主人。娘和她的影子总是紧密地连在一起，永不分离。

有一天娘一只手拎着竹篮，另一只手牵着我来到河边洗衣服。娘搬来一块石头放入水中，当作搓衣板使用，又搬来一块石头当作石凳，人就坐在上面洗起衣服。我学着娘的动作也搬来一块石头放在水边，把鞋袜脱掉，把小脚伸进河水里，我的脚触碰到水中的鹅卵石，觉得十分光滑，我的脚不停地在鹅卵石上蹭来蹭去，那些鹅卵石就像娘的手指，在我的脚板上轻轻地揉搓着，让人感到是那样的舒服，有时我把双脚高高抬起，再猛地朝河水踩下来，就听见“哗啦”一声，水花飞溅起来，水花溅落到我的小脸上，也溅落到娘的脸上、衣裤上，娘并不介意，依旧低着头洗衣服。

我玩了一会儿便懒洋洋地把双腿伸直，平放在河水里。任凭河水“哗啦啦”地从脚边流过，那河水把我竖直起来的小脚冲得向下游倾倒过去，我就再次使劲把小脚竖直，过一会儿我偷懒起来，不再用力了，小脚又被河水冲得倒向一侧。我的小脚就这样在河水里玩着……

我双手朝后，撑在沙滩上，抬起头凝视着头顶上的那一大朵白云，它像一团棉花，更像一把白色的遮阳伞,为我遮挡火辣辣的阳光。

我正悠闲地注视着那团白云，它慢慢地飘动着，把一大片阴影投射在河道里。忽然我觉得脚背、脚心有痒痒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脚上挠痒痒？我下意识地猛地把双腿缩了回来，我低头看看，河水里有几条鱼儿四散逃开，我猜想刚才这几条鱼儿游到了我的脚边，可能是碰到了我的脚。每天晚上睡觉前娘总要给我洗洗脚，有时来了雅兴，娘用手指在我的脚板心里轻轻地挠几下，逗得我“哈哈”大笑起来。这几条鱼儿是来给我挠痒痒的吗?是来逗我开怀大笑吗?想到这里，我又把双脚伸进河水里，不多久，一条鱼儿游了过来，两条鱼儿游了过来，围绕着我的脚游来游去，小鱼的嘴巴、小鱼的尾巴时不时地触碰到我的脚上，我觉得眼前的鱼儿挺可爱的，想抓一条鱼儿玩玩，我猛地把手伸进河水里，几朵水花便飞溅起来，那群鱼儿被惊吓得四散逃走了，纷纷钻进石缝里，调转身子，把小脑袋从石缝里探了出来，向外张望，似乎是在观察外面的动静，小嘴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说：“你这个调皮娃娃，我用小嘴巴蹭蹭你的脚，是在和你玩亲密游戏，你咋想抓我呢？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把我的魂都吓掉了。”  

我凝视着躲藏在石缝间的鱼儿，忽然娘的话把我惊醒过来：“衣服洗完了，回家做午饭。”娘边说边收拾起衣服。

做午饭？中午做啥饭呢？还不是那老三样,一天三顿都是红薯煮稀饭。想到这里，我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撒泼起来。我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上衣口袋，那里面装有一件硬物，我便把那硬物掏出来，原来是一根生红薯。一见到生红薯，我更生气了，便使劲把生红薯朝地上扔去，红薯被摔碎了，有一碎块飞落到了河水里，那几条鱼儿立马从石缝里游了出来，朝红薯碎块直扑过去，争抢着。眼前的一幕让我大吃一惊，鱼儿喜欢吃红薯！想到这里，我便拾起一块石头，把那根生红薯砸成了细碎渣投进河里，一下子又把更多的鱼儿吸引过来，加入到争抢大战中。那红薯碎渣随流水漂走了，鱼儿纷纷追赶上去，眨眼功夫，漂浮在河面上的食物便消失了，不用说那些食物已经被鱼儿吞进肚子里去了……

我每天依旧喝着用红薯煮的稀饭……

一天我放下碗筷，忽然想起河里那几条鱼儿，我有好几天没见它们了，它们可好？可曾吃饭了？我每天有娘给我做饭吃，可谁给那些鱼儿做饭吃呢？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便忐忑不安起来。

我这条娘的“尾巴”、娘的“影子”渐渐长大，总想摆脱主人的束缚，想到外面世界游荡。终于有一天，我这条“小尾巴”从娘的身后悄悄地溜走了，来到了渴望已久的大河。我这次来到河畔并不是想给河里的鱼儿喂红薯碎渣吃，我早把那个可笑的想法抛弃到了脑后。我是跟随一群大哥哥来到河边，想下河洗澡。

在炎热的夏季里，流经村里的那条大河是孩子们免费游泳池，时时刻刻地敝开着大门，欢迎村里几个“调皮鬼”前来光临。

没有谁来约定，一双双小眼睛瞅着屋里的大人，见大人肩扛着农具，前脚刚走出大门，我们这群“小调皮鬼”后脚就溜了出去，我们一边朝河边溜去，一边解开上衣钮扣，还没跑到河道边，就已经把上衣脱了下来，顶在头顶上跑动着，衣服就像被大风吹起来的旗子，飘了起来。

我们来到河岸边，站在大石头上面，迅速把裤子扒掉。这几个“小调皮鬼”在洗澡前还要举行一场特别仪式，那仪式显得原始、古朴。只见一个个把小肚子挺起来,面朝河水撒起尿来，那水柱就像下雨天瓦屋顶上流下的一串串水珠。这几个“调皮鬼”一边朝河里撒尿，一边还用小手接着尿液，在自已的肚皮上胡乱涂抹几下，随即又轻轻地拍打两三下，便纵身一跃，一头扎入河水里。

我觉得那仪式感还是挺神圣的，就是搞不明白那入水前来这么一场仪式有啥含义？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游泳比赛，那些运动员站在游泳池边上做好准备动作，听到了命令声便猛地扎入水池里。这些运动员在入水前并没有像我儿时那样，搞这么一个古怪的仪式，现在想想儿时的小伙伴是那么地傻、那么地可笑，真是一群“野猴子”。

我像这几个小“调皮鬼”一样，把衣裤脱下来，脚踩着沙滩，一步一步地走进河水里，那河水凉森森的，一阵清凉感霎时涌遍了全身。我来到浅水区，双手抱在一块大石头上，双腿被流水冲得漂了起来，几条鱼儿围着我转圈圈，偶尔它们的小尾巴触碰到我的身上，觉得痒丝丝的……在水里玩真好……

我呆呆地想着，忽然岸边传来的怒吼声把我惊醒过来：“你这个兔崽子好大的胆子，你给我爬出来！”我抬头一看，只见娘手拿着一根木棍，满脸怒气地站在河边上。我被惊吓得一下子松开了手，那“哗啦啦”的河水把我朝深水区冲去，我慌乱地喊了声救命，便连续喝了几口河水，那河水呛得我脸红脖子粗，手脚胡乱地扑腾着。正当我大喊大叫不知所措的时候，有一只有力的大手把我抓住，朝河岸边拉去，一眨眼功夫，我就又被两只手拤住腰，被扔在了沙滩上。我一骨碌从沙滩上爬起来，向前跑动了几步，突然身后传来的呵斥声把我吓得愣在那里：“你往哪跑？你跟我回去，看我不把你的皮给剥了。”

我只好灰溜溜地走在娘的后面，娘的裤子不停地往下滴水，在泥土路上留下了两行水痕迹……

娘回到家里另行换了条干净裤子，随手拿起一件农具，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出了大门，娘要下地干农活。看着娘远去的背影，我那提到嗓子眼的心又重新放回到肚子里，我默默地念叨着：还好、还好，娘没有剥我的皮。我知道，每年腊月农户杀猪时，杀猪佬总要把猪皮给剥下来。那么我身上的皮长在哪儿呢？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这肚子外面长有肚皮，娘该不会把它给剥下来吧？那也太恐怖了，想到这里，我禁不住地打了个寒颤，赶忙把衣服裹紧。忽然脑袋里又冒出了一个新念头：娘威胁说要剥我的皮，是要剥我身上穿着的衣服吗？如果娘把我的衣裤给剥下来，光着屁股那也太羞死人了。

娘没有“剥我的皮”，我的胆子更大了。我由一个旱鸭子变成了会划水的鸭子。然而有一天我们这群小鬼差点出了大事。

一天中午我们还和往常一样地在水里嬉戏打闹，忽然岸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喊声把我惊醒过来：“洪水头来了，洪水头来了，快跑、快跑!”我抬头一看，我的妈呀，河上游浑黄的洪水正朝我们扑了过来。我们这几个“调皮鬼”就像受到了惊吓的鱼儿一样，以极快的速度从水里爬了出来，抱起堆放在沙滩上的衣裤，冲到岸边的陡坡上。还没等到我喘一口气，眨几下眼睛,那洪峰“哗啦”一声从眼前涌动过去，我目视着携带着泥沙、杂物的洪水，我发现有一只“边耳凉鞋”在河水里漂浮着，那不是我的一只鞋吗？我又瞅瞅怀里，只剩下一只“边耳凉鞋”了。那可是娘一针一线纳出来的，为了赶到端午节那天我能穿上“边耳凉鞋” ,娘不知熬了多少个夜晚。

那水中的“边耳凉鞋”随着洪水漂浮得越来越远，一个浪头打过去，那只鞋便在眼前消失了。我手拎着一只凉鞋，赤着脚走在回家的泥土路上。在这条路上，在我儿时，娘背着我来到河边清洗我的小脸蛋；我跟随着娘下到河里洗衣服；娘不顾一切地跳入水中把我从河里救出来，娘的裤子不停地往下滴水，从河岸边一直滴落到家门口，那一幕幕让人回味，让人难忘……今天我手拎着一只凉鞋走在这条泥土路上，深感羞愧，我把娘辛辛苦苦为我缝制的“边耳凉鞋”供奉给了“龙王爷”了……

我这条娘的“尾巴”长粗了，长壮实了，羽毛丰满了，离开了主人——爹娘独自闯荡在外面的世界……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然而有一天爹娘抛弃了他们的“小尾巴”,悄然离世，我再也找不到我的主人了。

每年清明节我回老家祭祀完祖先后，都要来到村前的大河畔玩玩。我坐在一块石头上，把双脚伸进清凉的河水里，任凭波浪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脚踩着鹅卵石，它还是那样圆润光滑，几条小鱼游了过来，偶尔用它们的“小尾巴”碰碰我的脚，有痒丝丝的感觉。小鱼儿嘴巴一张一合的，望着我好像在说:“我在你儿时就已经认识了你，现如今你的头发咋全变白了？脸上咋爬满了皱纹？还戴着一副老花眼镜！虽然已过去了许多年，我还记得你儿时的故事。那年月里你娘几乎每天都来到河里清洗尿布、衣服，还有一次你娘把你从河里捞了出来……我有多年没见过你爹娘来河边洗衣服了，他们都到哪里去了？咋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我凝视着河里的鱼儿喃喃自语道：你们多年不曾见过我的爹娘，我也是，我也只是偶尔在梦里看见爹娘的身影……

我这条娘的“小尾巴”被娘给抛弃了，而故乡的这条大河永远不会抛弃它的儿女,它依旧敞开它那博大慈爱的胸怀，期待着远方游子的归来，期待着拥抱儿时的伙伴，期待着我还和童年时一样再次吟唱起“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故乡的那条大河，你养育了祖祖辈辈，养育了一群群可爱的鱼儿。你滋润着春天里第一枝迎春花，你滋润着两岸荷塘里如同火一样燃烧的荷花，你滋润着金秋时节香飘十里的稻花，你滋润着那如同童话世界里漫天飞舞的雪花……你也滋润着我童年的时光、童年时甜蜜的梦……

作者简介：白世华、陕西商洛市一级语文教师，文学爱好者。

主播简介：琦琦赵，原名赵琦，北京人，喜京腔，迷玉文化，爱朗读，好音乐，喜欢本真。让我们相识在声音的海洋…… 希望相遇在荔枝fm1518123，微信13581937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