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一个伟大 而平凡的母亲

文/金连河

母亲生我们开肠破肚的苦都是一样的，但是每个母亲在抚育我们成长中所受的磨难是各不相同的……

一场大雪遍地白，

老头抬个新人来；

老头高兴新人哀，

哭哭笑笑不自在。

如此不轨谁之过？

有钱没钱惹的货；

要想人人都快乐，

温饱不愁有吃喝。

自古人们盼大同，

大同实是不可能；

人家有钱咱不妒，

有钱应为人造福。

没了贫穷灾祸少，

万恶源自穷困找；

世上贫穷消灭了，

没了忧患没烦恼。

临河，离南口有八十里多里地，南口（火车站）离南桃花还有七里，如果当天办事当天来，绝对赶不上，我姥姥把二姨、二姨夫一家三口，还有闺女、儿子在闺女结婚的头一天就带到了南口赵掌柜家，准备结婚的新人从这里上轿子，吃酒的也从这里出发。

母亲老了，我与其闲话，问她：“当时您穿着什么衣服啊？”她说：“我穿着红袄绿裤子。”我说：“是绸子的吗？”她说：“是洋布的。”我问：“穿着裙子吗？”她说：“穿着呢，那裙子是官的。”我说：“这句话怎么讲呢？何为官的呢？”她说：“裙子是轿子上带着的，谁结婚谁穿它。”我明白了，那裙子就类似于咱们今日结婚时穿的婚妙。结婚时只穿那一次是租来的。

傍结婚的头一天太阳“宿”了起来，慢慢的又没了光亮，被云彩给遮住了，天气阴冷阴冷，天已黑尽了，一觉醒来，望屋外，一切都变成了白的，雪，不知夜里什么时候下的，已末了脚面子，姥姥和母亲睡得很晚，只是打了个盹儿，就早早的起了来，母亲早早的就穿上了那红袄绿裤子，望着窗外那飘飘的大雪，很不是滋味，喃喃的自语道：“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可外面却一片白。”姥姥说：“下雪好，下雪好，下雪白头到老。”母亲暗暗思磨：“他比我大那么多岁数，能白头到老得了么？”

甭管是下雪还是下雨，甭管母亲在想什么，母亲已变成了被捆上了腿脚，抬上了案子，待宰的牛羊，母亲已经左右不了自己了，就是天上下刀子，母亲也得要抬到金家去，因为姥姥已经使了父亲二百块大洋。

母亲被漫天的大雪，花红轿子，和笛喇叭送到了金家。

雪还飘飘的下着，轿子放在了大门外，大门外和大门里已扫得干干净净的了，可眨眼之间地面又飘上了一层白。姥姥看到这些暗自为自己闺女的命运叹息，轿子前面铺上了红毡，眨眼红毡上又飘上了一层雪，两个小媳妇搀着母亲一步一步往前走，过了大门过二门，鼓手们鼓着腮帮子爆着脖筋竭尽全力的吹打着走在新媳妇后边，新媳妇迈上了三步台阶走进了北屋，鼓手们围了一圈站在门外，就要拜天地了，骤然雪停了，太阳露出来了。

姥姥说：“阿弥托佛！终于晴天了！我闺女命好！”

陕北有个民歌，叫“兰花花”，歌词大意是这样的：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人。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数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呦），就数（那个）兰花花好。

    正月里（那个）那个说媒，二月里订，三月里交大钱，四月里迎。

    三班子（那个）吹来，两班子打，撇下我的情哥哥，抬进了周家。

    兰花花我下轿来，东望西照，照见周家的猴老子，好像一座坟。

    你要死来你早早的死，前晌你死来后晌我兰花花走。

   .......

这里说的是，中国旧社会，一个女孩儿的遭遇。

此时的母亲，下了轿子，第一眼见到我父亲时，不知有没有兰花花那种心情？或者有？或者没有？但我可以肯定的说，他的心情，肯定没有当今女孩儿当新娘那种激动，那种愉悦，那种乐不可支。因为父亲比母亲大三十八岁，妈妈刚刚十八岁，而父亲已经五十六岁了。

从此以后，母亲就被我姥姥抛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家，承受那些未曾承受过的陌生的事情，那些事情，她承受得了得承受，承受不了还得承受，在那未知的世界里，度过她悲苦的一生了。

妈妈来父亲家的第二年，就七七卢沟桥事变了，日本侵入中国，打碎了父亲用多年心血积累起来的一个月六十块洋钱的高新，从此父亲就失业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妈妈给父亲生了二男二女，妈妈和父亲过了十二年岁月的日子父亲就去世了。

妈妈拉扯大了我们姐弟三个孩子（一个姐姐在父亲在世时夭折）又把父亲的两个大老婆伺候死了，才算熬出来了。妈妈一路从苦辣酸中走来，虽然现在已遇到了甜，不用再去节衣缩食，不用再去节俭，但是她并未改掉原来节俭的本色，她现在做的事往往是让人急不得、恼不得、哭不得、笑不得。

妈妈一路从苦辣酸中走来，虽然现在已遇到了甜，不用再去节衣缩食，不用再去节俭，但是她并未改掉原来节俭的本色，她现在做的事往往是让人急不得、恼不得、哭不得、笑不得。

二00三年，大儿子订婚，两个亲（ｑìng）家来了，找了个饭店，开了个单间要了一桌菜，我们一家子都去了，把妈妈让在了“上岗”，吃完了饭我们想一走了之，可妈妈看到剩下了的菜急得抓耳挠腮言道：“这都是拿钱买来的，看她如此，怕急着、气着她，向服务员要来几个快餐盒，本想捡几个主要的装上就走了，可她不然，热的装了，凉的要装，干的装了，稀的也要装，甚至把盘子里的菜汤还要刮一刮、挠一挠，在两个亲家面前，觉得妈妈的举动实在寒碜，本欲申斥妈妈，又怕两个亲家说我不尊敬老人，而不申斥妈妈又怕亲家说我们家人太抠，虽然我很不情愿去拿妈妈已经收拾完的东西，但是我还得去拿。假如我不拿上这些东西，妈妈会当面和我发生争执而使我下不来台。

妈妈对吃的吝惜，对装的也异常节约和节俭，她穿的裤衩和秋裤缝了补补了又缝，孙子媳妇看奶奶如此，认为奶奶真的没的穿，给她买了一回又一回，可她依然穿那补了又补的旧的，她说：“里边的东西见不着天儿，穿得出什么好和赖呀。

妈妈没有老头子，没有人给她挣来大把大把的钱，她很喜欢钱，但是从前没有手里攥着大把钱的机会，如今孙男娣女们给她钱，外甥、外甥女、外孙子、外孙女们给他钱，国家每月给她三佰元钱，村里每月还给他二佰元钱，他手里现在有了钱却一个也不花，二00七年的时候拿出钱来让我给她存上，那是四仟元钱，那好大一部分是一百元兰色的票儿，后来母亲又攒够了二仟元钱让我给她存上，我记得她还有个活期的存折，把这两千元存在那上边吧，她给我了钥匙，我打开了柜子，找到了一个包了又包，裹了又裹的小布包包，里边找出了两个折子，一个折子上有一仟伍，一个折子有两仟，还有一个压得扁扁的花塑料袋，我本想一会儿把它扔到垃圾筐里，谁知此时小孙子拿起那袋子问我，“爷爷这是什么？”我从孙子手里拿了过来，可是东西拿到手里，觉得里边硬硬的，不光就是个塑料袋，翻开那个袋子一看，里边有个硬卡片，是二零零年八百元定期一年的存款单。

妈妈只知存钱而不知花钱，他只知道自己有钱而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她跟我说：“这些钱我给你攒着，多会儿盖房，你拿出来用。”前些年我给他买了一付金耳环，她没事的时候跟我说：“等我死的的时候你一定要摘下来，卖了钱你花。”

妈妈养大了我们姐弟三个，她哄大了姐姐的三个孩子，又把我的两个孩子哄大了，我们都是她身上掉下的肉，都是她的心尖子，她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我们。

一般的妈妈，管完了儿子的事，就不再去管孙子的事儿了，可是我的妈妈却不同，我的二儿子没上好学，没考上大学，她给隔壁亲戚拔火罐子，那个亲戚是教高中的老师，妈妈听她说：“那种学校进去容易出来难。”她回来跟我叨叨不止，你一定要盯着那孩子，让他好好学习，不然拿不到毕业证，拿不到毕业证就找不到工作，二儿子不争气，真像她奶奶所说的有两门没及格，没拿到毕业证因此长时间找不到工作，妈妈看到孙子找不着工作呆在家里非常着急，自言自语：“做人就和种庄稼一样，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该春种时春种，该夏耪时夏耪，该秋收时秋收，没有工作怎么娶媳妇，没有媳妇怎么生孩子，没有孩子这家还叫什么家？”她说：“等玉伶（她孙女）来了我跟她说，给她弟弟在城里找个工作。“她又跟我说：“你也托托人给你儿子找个工作。”

由于没有工作，把搞对像耽误了，眼看儿子已经有二十七八了，妈妈经常打听，二头多大了？我总给满一岁二岁，但是孙子多大妈妈心里是有小九九的，她知道孙子是到搞对像的时候了，孙子搞不上对像，她比我还着急，她说：“我明天回家（回老家）托‘牛子妈’给说一个去。

“牛子妈”是比她小几岁的老太太，曾给村里的人说过对像，她又说：“我托人到山里给说一个来，山里人会过日子。”

在我们楼上住有我们村夫妻俩，因为是老乡 ，他（她）们会时不时的到我们家来串门，其中女的娘家离我们村十里，那个村的老少姑奶奶嫁给了我们村好多，一天楼上女的到我们家来串门，妈妈看到她眉开眼笑说：“大姑娘（我们这儿的习惯管自己辈份小的媳妇叫姑娘）你把你们村姑娘给我们二头说一个来吧，说好了大妈好好谢谢你。”这个大姑娘打着哈哈应充着说：“行，行，我给您说去。”妈妈信以为真了。

妈妈看到孙子搞不上对像着急，做为父亲的我何偿不急呢，我托亲戚从大同郊区给儿子说来一个姑娘，小姑娘长得很俊俏，我们一家人还是很满意的，可姑娘嫌我们家的房子窄憋，或者给她（他）们买一套新房，或者给他（她）们二十万现金，这两个条件我都无能力达到，结果这个对像又没搞成。

没搞成的事没有告诉妈妈，妈妈还记着姑娘和姑娘的爹娘和我们一家人一块吃饭时的情景，在妈妈的印象中，是她的孙子已搞上了对像而且是已搞好了，既然是搞好了，姑娘就应该常来常往，或者结婚，可姑娘为什么不来哪？妈妈的大脑思念着那个姑娘，执着和经久的思念，使思念的那个“对像”在大脑中形成了一个虚幻的图像谈笑风声向她走来了，她不但看到人了，还听到了奶奶、奶奶的叫声。

妈妈腿脚已不利索，她申斥着我们去给那个她看到的听到的孙子媳妇去开门，当然我知道，她梦幻中的那个孙子媳妇不会来也不可能来，但是一切解释都没有用，我只能按照她的意愿把门打开，做出姿式，到外边去迎接，然后回来向她汇报人没有来，但是她那里会信，因为她确实听到了看到了她未来的孙子媳妇已经来了，她说：“你们不给她开门，她趴在门上哭哪，我听见她叫奶奶啦，你们当爹当妈的怎这个样啊？儿子搞不上对象不着急，儿媳妇 来了你们不去欢迎却把人家关在门外，你们这是什么当爹当妈的啊！”

我们跟妈妈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而她又哭闹不止，没有办法，我搀着妈妈出了我们的楼门，下了四等台阶走出单元的楼门，我搀着她让她依在门口的墙上让她看门口和院子，虽然她没看到人，但是她丝豪不怀疑自己的大脑，也不怀疑自己的耳朵却怀疑我们，怀疑因为我们出去开门把孙子媳妇吓跑了，那个孙子媳妇她还记得小名叫“仨儿”，她大声呼唤着：“仨儿唉！回来呗！我给你开门来了，你别哭了，你别哭了，你别怕他（她）们，有奶奶在哪！他（她）们不敢怎么你！你快回来吧！一会儿就要下雨啦！不要让雨浞着你。”

她叫啊、叫啊、叫累了，也叫不回来她意念中的孙子媳妇，在我们的劝说下无奈的回家躺在了床上。

妈妈有四个孙子，就差这一个孙子没娶上媳妇了，她怕这个孙子打光棍，如果打了光棍她自认为自己有推卸不掉的责任。

她反复重复着她幼年时经历的一个事情，姥姥给二姥姥家的大舅从娘家说来了个童养媳妇，童养媳妇那年十五，在二姥姥家住了一年，过了十六就能园房了，入了冬，童养媳妇的哥哥接童养媳妇住娘家，在娘家住了一个多月，年前哥哥把妹妹送了回来，可送回来后，二姥姥家的大舅说什么也不要了，此时的二姥姥也不压着大舅点，听之任之，使得后来的大舅打了光棍，脚底下无人，老了受了罪。在妈妈的意念中，大舅打了光棍，就怨二姥姥，她自己不能重蹈二姥姥的覆辙，她要作一个负责任的家长。

妈妈盼孙子媳妇想孙子媳妇，几乎疯了一样，她整天唠叨这最后一个孙子媳妇的事儿。

妈妈有四个孙子，哥哥的两个儿子，一是有正经工作，二是长得帅气，没用他爹妈操多大心更没有用他们奶奶操心媳妇都娶上了，我的大儿子因为也有正经工作，没有用我操太大心，媳妇也娶上了，而且在结婚三年后还生了个男孩。

这个男孩是妈妈四个孙子中的第一个男孩，妈妈在垂暮之年又一次看到了金家的又一次希望。

她对这个重孙子关爱备至，扯去了她垂暮之年的大量心血。重孙子由儿媳妇爹妈哄着，三口子住在儿媳妇爹妈家，只有到了礼拜日，或许回来，或许不回来，回来是因为，三口子没事儿没非，不回来是因为孩子或许头痛脑热，或许大人加班加点。

假如三口子回来了，大人叫着奶奶，孩子叫着太太，走时大人跟奶奶说：“奶奶我们走了，下礼拜再来看您，而孩子呢，小嘴儿对着太太的嘴，亲了个嘴儿，举着小手说了声，“白、白。”弄得妈妈喜不自禁，美不自禁，说了句：“小嘴肉嘟嘟的。”

她想重孙子，可是重孙子不能天天在她这里，在她的脑子中重孙子忽忽悠悠来了；又忽忽悠悠走了；忽忽悠悠走了；又忽忽悠悠来了。

可是在她的脑海中，这次来没跟着他爸妈来，而是自己来的，她听见了叫太太的声音，甚至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孩子光着屁股，淌着水坑来的，混身冻得哆哆嗦嗦。

她申斥我们快去抱孩子：“你看外边下着大雨，那孩子冻得直哆嗦，你们快把她抱进来吧！”她又喊着：“孩子前边有个大水坑了，你们快出去抱那孩子，不价孩子可掉进那大水坑子了！”

那是妈妈脑子中的幻觉，那可是我们说的是幻觉，她可是当成了真的，她是真着急啊，我跟她说：“外边没有孩子！”

她哪儿信呢，我只得按着她的意愿到外边去找，回来向她汇报外边没有孩子，她说：“你蒙我，”一边是她吵闹不止，一边儿我又给她抓不来孩子，没有别的办法，我背着她到楼房外让她自己去找那只有她才能看得到的孩子，楼门口的地方找过了——没有，又到楼前面的院子去找，直到把院子全找遍了，我跟她说道，“没有吧？”只有她认可了没有的时候，我才能把她背回去。

妈妈白天说重孙子来了，我可以把她背出去让她去找，找不到，她也就无可奈何了，而她对我也就无可奈何了，我最怕的是夜里她睡着睡着觉猛的醒来吵吵着让我找孩子，她说：“你看那孩子，光着个屁股冻得都不会哭了，你们快出来吧！把那孩子抱回来，你们把他抱回来搁在我背窝里，我搂着他还能把他焐过来哪！”

这是黑天，虽然楼道里的灯听到开门声会亮起来，虽然院子里有几盏灯，但总不如白天得眼，况且黑天外边又冷，我此时如把妈妈背出去，或者冻着，或者栽了，那更是麻烦的事。

由于夜里我不能背着妈妈出去找孩子，妈妈脑子的梦幻不能立刻抹去，这是妈妈最痛苦难耐的时候，也是我备受妈妈磨难的时候。

妈妈的这种梦幻磨难着自己，也磨难在家看护着她的我，这种梦幻自她的重孙子走后四，五天就会发生，直到重孙子下一次到来才会消逝，这种梦幻，有时使她听到声音而联想到形像，有时会直接看到形像——她会看到重孙子在屋里远远看着她，她看到重孙子饿瘦子，她招呼着重孙子：“快过来，快过来，太太这儿有饽饽给你吃，可是那个虚幻中的重孙子没法过来，她让我把他领过来，我也没有办法把他领过来，她不相信我没办法把他领过来，而申斥我不诚心诚意去领他，我跟她无法解释，只得领着她，按着她说的地方找那个本来不存在的孩子，她走到了那个地方，摸了一把，没摸着那个孩子，又摸了一把又没摸着那个孩子。她自言自语：“这个孩子刚才还在这呢，怎么一会儿就没有了。”“孩子哪儿去了？”她自言自语：“啊！孩子在哪儿呢。”我搀着她，她又兴高采烈追那个孩子去了，等追到那个地方，她又没有摸到孩子，她又自言自语：“刚才还看孩子在这儿，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又跑了，你可怕我干吗？我是你太太，我给你饽饽吃，我不打你。”

她怀疑孩子跑到桌子后边的缝儿里边去了，她拿拐辊子上桌子后边“咯棱”示意桌子后边藏着的孩子出来，她边咯棱边说：“快出来啊！快出来啊！别跟里边呆着了，里边有老耗子咬你啊！”

那么点的桌子缝孩子如何能进去呢？自然进不去哪，自然又是无果而终，此时的妈妈再不会埋怨我，因为我没找到孩子，她依然也没找到孩子，她此时没的埋怨，埋怨起了孩子：“太淘气了，太淘气了，太胆小了，太胆小了，你怕太太干吗呀？太太会给你吃的呀。”

我搀着她悻悻的走到她的床上躺下了。我趁着她躺下出去办了一点事儿，办完了事儿回来了，看了看妈妈，她还躺着，我又走到刚才我们娘俩去的那张桌子跟前，想打开桌子的计算机，谁知差点踢翻桌子底下放着的碗，桌子底下放着两个碗，一个碗里放着两块点心，一个碗里放着水，这两个碗刚才还没有，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有了？我思索着，忽然我想起来了，这一定是我出门后妈妈放到这里的。

我到妈妈住的屋子问妈妈，“桌子下边的那两个碗是您放的吗？”她说：“孩子钻到桌子缝后边不出来，我怕把他饿坏了，给他放了两块饽饽 ，一碗水，他何时出来何时吃。”

妈妈呕心沥血于一家人，九十年的操劳摧毁了她的头脑，到医院照CT说她已经小脑萎缩，她做事儿已有些胡涂，虽然胡涂但说话做事依然不忘呵护这一家人。

在她意念中，我的媳妇有了“相好”，一日我坐在椅子上想事，她柱着拐掍扶着墙走到我面前，坐在我对面的床上，跟我说：“不要生气，奸情出人命。”我拿起桌子上的水杯欲喝一口水，不知她哪儿来的那么溜儿，迅速的夺过了我手中的水杯给我倒了，说道：“生气的时候不能喝冷水！”

妈妈怕我和她意念中的那个她儿媳妇的“相好“去拼命，妈妈又怕我因我媳妇有了相好而生气，喝了冷水而得那不治之症——大肚子水鼓。

妈妈在她的意念中，儿媳妇有了相好，就联想出了一大堆非常恐怖的事，一日，在她的幻觉中来了一大堆人，来了一个大汽车，这大堆人七手八脚把我们家所有东西都装上了汽车，她如何求告这些人不要拉她们家的东西这些人谁也不理她。

在她的意念中，认为这些人做的坏事都是她儿媳妇指使的，媳妇下班了，她扑通一下子跪到了媳妇的面前，拽着媳妇的衣襟，拽着她的手苦苦的央告着：“我们还有一大家子人哪，你行行好，给我们留点东西吧！我们娘几个还得吃饭哪！你也别走了，我现在做不了饭了，你走了，谁给我们做饭哪！”

妈妈为了这个家可谓操碎了心。

哥哥走后，妈妈已经不在老家住了，我们举家都搬到镇里来住，家里的老房闲置，老房有漏雨的地方妈妈还记着，妈妈拿出了她的一个存折跟我说：“拿这个钱去买瓦吧，把咱家的房好好修一修，把咱的院子好好整一整，弄得家像个家似的。

说了好多次，我都没有去理她，因为要修好那个破家，需要好多钱，而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钱要花在刀刃上，可妈妈是个认准了一个理儿是十头骡子也拉不回来的主儿，我如果不按照她的意图去办，她就会一天说几次不依不饶的说。

最后说得我没辙，我告诉她，在县城又买楼房了，家里的房不弄了，她才不催逼我了。

妈妈没有那宽大翅膀，她是在用她的心和血在呵护着她的孩子和那个家，她的心是圣洁的，她的血是纯净的。

她最厌恶那些好逸恶劳的人了。

年轻时的妈妈我没见过，可当认识我的和不认识我的那些人见到我妈妈时都会异口同声的说：“这个老太太长得真端正，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

但这个大家说的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的人，三十二岁（虚岁）却守寡了，就是在那个年代，像她这个岁数的；还有比她岁数大的；甚至容颜不如她的；当了寡妇而不去守寡的，也不乏其人，或改嫁、或招赘、或明里暗里靠着人。可是妈妈却干干净净的守寡——宁可身上受苦，绝不脸上受热。

妈妈来到这个世界上，似乎她的躯体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为了干活来的。以前的干活就不用说了，因为那是为了生为了活，而后来的生活已实在不需要她干活儿了，可是她依然劳作不止。

妈妈经常自言自语：“家里这么多活儿没人替我干。”

妈妈眼里的活儿太多太多干不过来，二00七年以前，我们出去打拼每天回家，饭都是妈妈给做好的。到了礼拜日，孙子们都回来了，本来已再不用她去做饭，可此时的她更忙活了，因为孙子们回来了，她要给孙子们做点好吃的，孙子们嫌她在厨房里碍事，让她出去，她说什么也不出去，经常和孙子们闹的不可开交，她认为厨房是她的天地，在这里哪儿她都熟，在她眼里孙子们还都是孩子，他们懂什么做菜做饭的规则？孙子们和她闹翻了，孙子说：“您不出去我们出去。“孙子出去了，她嘴里叨叨着，这孩子不实教，你不会我教给你。”

妈妈是个干净人，她出门时总是衣服要穿得干干净净，头要梳得光光溜溜，对着大镜子拿着小镜子左照照、右照照，前照照、后照照。她总嗔得我们不像她，嫌我们邋遢，嗔得我们不规置屋子。

在生产队劳作，一天已累得人困马乏，命都顾不过来，谁还有心情去规置屋子，我有时会跟妈妈顶嘴：“那不是金龙殿！”可是她对我说的话听不进去，她虽然也跟我一样劳作一天，她依然要把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窗明几亮，我从小到大印像中我们的家，都是这样的，等到了镇里，住上了楼房，最近几年虽然她腿脚已经不利索了，她依然保持着她那改变不了的习惯，她还是要拿着搌布抹那已经很干净的桌子，抹我近几年买来的罐子（古董），她一个一个从这头儿抹到那头儿，在从那头儿扶着桌子慢慢的走回来。

妈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妈妈想起了五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儿跟我说：“那年村里打井，每人摊一块钱，咱们家七口人，要七块钱，那时候甭说七块，七毛上哪儿弄去呀，我到你舅妈哪儿张了嘴，哭了穷，你舅舅刚开支，借给了我七块钱，到现在还没还哪，赶明儿你还了你舅妈吧，这么多年应该给点利息，别给七块了，给她二十块。”

我二妈舅舅家的表弟去年有事儿来到我家，给了妈妈二百块钱，他走后，妈妈死乞白赖让我拿东西去看人家，她收了人家钱，心里过意不去，觉得不能甘收人家的钱，应该投桃报李，她傕了我一次又一次，最后我说：“等过年时我再拿东西看他去，这才把她胡弄了过去。

有一个多少年前的朋友，刚刚退休在家无事，我们经常在一块谈天说地，我去过他家，他也来我家，因我家有老人，上我家来拿了些东西，而每次到我家来时还向妈妈作个揖，妈妈对于他拿的东西和向她做的揖感恩不尽，以何为报呢，妈妈近几年总是纳鞋垫，一天妈妈拿出两付鞋垫说：“给你那个大哥。”我说：“那个大哥呀？”她说：“就是给我提拉点心和来了向我做揖的那个大哥。”

人说：“滴水知恩将涌泉相报，妈妈一辈子没挣来涌泉之水她无法用涌泉之人来回报对她有恩的人，她只能用对于别人来说是嗤之以鼻的东西，而对自己却是用心缝起来的东西来回报人家，也许就是因为她有了这个知恩图报的品格，才维系了她九十年的生命历程和没有男丁支撑门户的那个懦弱的家。

妈妈虽然将要走到生命的尽头了，但是各种优良品格却没有因为生命即将终结而衰减，反而更如浓烈了。

由于妈妈已经衰老，可心力不知休息更加劳碌，妈妈在二00七年，十一月得了一场病。

病来得很突然，早上我给她蒸了两个鸡蛋的鸡蛋羹，我一勺一勺的喂她她都吃了，只说了一句话：“白了点。”然后睡着了，到了中午，我推她她怎么也不睁眼，我往她嘴里放了一块苹果片，她嘴不嚼也不咽，我想，“今天她可能困极了让她睡去吧。”可谁知呢，到了晚上，我怎么推她她还不醒，怎么叫她她也不答应，我急了，把姐姐叫来了，嫂子和侄子找来了，嫂子说：“你看台头纹都开了，我一看果不其然，原来满脸的皱纹现在一点儿都看不见了，而更让人不解的是原来她睡觉是蜷着身子，而现在身子挺得笔直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真像那死了的人，我记得那死人的胳膊腿都是僵直的，我去偎她的胳膊，偎她的腿都偎不动，现在唯一和死人区别的是还有呼吸还有脉博还有体温。

我们请来了大夫，给她听了心脏的跳动，大夫听了认为还可救，打了120叫来了救急车，把妈妈送到了医院，经过化验是血糖低了，只有1.733，大夫给注射了三支血糖，一会儿，妈妈，唉！的叫了一声醒来了，睁开眼睛看着四周问我：“我是在哪儿啊？”我们说：“您是在医院，妈妈说：“你们把我弄到这儿来，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我说：“您有病了。”

妈妈住进了医院。

妈妈现在的主要症状就是血糖低了点，妈妈前两年得了糖尿病，节制了甜食和含糖量高的食物，这几天由于大便秘结吃了通便的药又引起了拉稀，造成体内营养大量流失，所以造成了低血糖。

妈妈住进了医院，我夜里看护，我的二儿子白天看护，每天我从医院回到家里，看到妈妈原来睡的床，是空的了，心里异常凄凉，非常感慨，几句言词油然而生。

每天回到家，抬头看到妈；

问寒又问暖，责我不早还。

今日又回家，人去床已空；

看到母用物，心里凄怜怜。

我知道过几天妈妈还能回来，假如妈妈回不来了，我的心将又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人说：“有再生的儿女，而没有再生的老家。”妈妈只有一个，如果没了那可就永远的没了啊！

妈妈已住了十六天院，花了六仟多出院了，虽然出院了但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妈妈的右腿已经非常不灵便，找了一个中医又扎针又吃中药，不见大的好转。

从前我可以半天不回家，一天不回家，回了家，饭妈妈都给做好了，可现在不行了，她经常打软腿，尽一个屁股蹲儿一个屁股蹲儿的摔坐在地上，我可不能让妈妈摔坏喽，如果妈妈摔坏喽，那妈妈和我的罪孽可就大了。

我不能满世界再乱跑了，我在家伺候妈妈吃饭，伺候妈妈解手，我天天守护着她，听她讲她小时候的故事，讲她年轻时的故事，她讲的故事，有的我过去听说过，有的我过去没听说过，不管过去我听说过的还是没听说过的，现在我都听说过了，我知道的事情别人知道吗？现在的年轻人知道吗？把她写下来吧，让现在的年轻人，未来的年轻人了解我们的前人，我们的前辈在这个世界上有过如何的一段生活经历，是如何走过来的，知道了过去好珍惜现在，知道了过去的历史好以史为鉴。

在我国历史上曾有过许多伟大的女性，伟大的母亲，她们在史书上曾大书特书，我的母样虽没有为历史做出什么卓越的贡献，但她依然不失称之为一个伟大的母亲。

她勤劳、朴实、忠诚、节俭……为子女为家庭甘愿忍辱负重，牺牲自己的一切而无怨无愧，她是中国传统观念中尊崇的那种伟大的女性，中国历史上就是因为有了这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平凡而又伟大的女性，才得以使炎黄子孙人丁兴旺，社会安定和谐。

母亲这一辈子似乎不是在为自己活着，而是为别人活着，在母亲年轻的时候，不管是她愿意还是不愿意还是被迫的，用她那年轻的躯体换回来二百块洋钱，拯救了那个将要破碎的家庭；七七事变，日本帝国主义铁蹄踏碎了父亲用多年心血筑起的高薪，母亲从此从尿窝又挪到了屎窝，跟父亲在断绝了外界经济来源的情况下生活了十二年生下了二子二女；母亲在父亲家虽然没有享受过富有生活的味道，却因为父亲给留下的三十四亩地而背上了剥削阶级的成份，此时的她本可以一走了之而重新过上新的生活，可她却为了把父亲遗留下的这点骨血养大，而心甘情愿的吃尽了数不尽的苦头。

现在的她已经是九十岁的人了，本应该颐养天年，吃点、喝点、乐点，可她没有这样，她放不下这个家，放不下她的儿孙们。

母亲这辈子的确是没为自己活着，而是在为别人活着，在历史上，就是因为有了这些为别人活着的伟大的母亲，用她们那浓浓的乳汁，用她们那幸酸的眼泪，用她们那滚烫的汗水，才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孙，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走出来的人们。

 妈妈是在2009年12月20日晚上近8点过世的，此文写出时，妈妈已经故去有近四年了。 

2013．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