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

2006李军

作者/吴杰

国有A集团在天池市是数一数二的大集团。直归中央某部领导，在天池市所辖十个市县里都有子公司，员工达几万人。A集团自称是正厅级单位，在外人看来顶多算个副厅级单位。

李军，年近五十，一米七八的个儿，为人处世圆滑，能写会说。经过岁月的磨练，城府很深。从二十五岁工农兵大学毕业进集团开始，由一个小科员做起，经过二十几年的风风雨雨，走上了集团中层领导岗位，目前是A集团教育工委主任。

教育工委下设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技工学校等部门，教职员工达千人。对于这么一个实权的领导岗位，李军可以说春风得意，风光得很。地方上一些孩子想到A集团的幼儿园入托，或者到学校读书，都得到教育工委得到李主任一支笔的同意签字。

李军是一个出身山沟里的穷孩子，他从小就聪明，积极上进，得到了大队书记的赏识与培养，保送到省著名大学学习，毕业后分到A集团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不到三十岁的他就被提拔为集团组宣部宣传科科长，因表现突出，当年百分之四的指标还涨了一级工资。这在机关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赞成的，也有反对的，更有嫉妒的。涨工资的第一个月，李军到财务部工资科领工资，工资科张姐看到李军推门进来领工资，就没好脸地把李军的工资袋顺手一丢，没想到她这一扬手，工资袋顺着办公桌上的玻璃一滑，滑到了地上，在场的人都一惊，这明显是对李军的一种挑衅，张姐也觉得有些过分，脸刷一下红了。李军就像没有看见一样，从地上捡了起来，签了字走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是张姐对他不满的发泄。

转眼过了一年，李军调任机关党委书记。财务部工资科张姐要竞选科长，可是偏偏又不是党员，不是党员是有一定难度的，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为了入党，两口子没少往李军家里跑。李军也领着干事装模作样的到工资科考核了两次，张姐两口子以为下半年入党的问题可以解决了，可左等右等，没了消息。到年底竞选科长时，张姐因不是党员没有得到组宣部和人事部门的通过。

教育工委的工作，李军干得还是比较出色的，几年来多次被评为先进单位，稳稳地坐住了这把交椅。他给自己规定了三项原则：工作上积极肯干，叫领导群众看得见；生活作风上叫家中有个宝，不踩外边一根草；纪律上叫喝酒不谈工作，谈工作不喝酒。就这样李军在教育工委的岗位上工作了四年，没有出现大的纰漏。

最近几天从上层传来消息，集团公司一名副总因工作需要调到外地集团工作。这对李军来说可是个好消息，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整整一个下午，思考这个问题。自己马上就到五十岁了，这个天赐良机是不能错过的，左思右想还得去找集团党委王副书记摸摸底，只有他才能帮上自己。他是自己多年来的主管领导，从感情上工作上他是能帮这个忙的，只有他在集团班子上替自己说话才有说服力。

周六上午，李军和妻子来到王书记家。多年来李军两口子已经成为王书记家的常客，亲热寒暄几句后，王书记老伴和李军妻子就到厨房忙活去了。

王书记将李军领进书房，刚一落座，王书记就对李军说：“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了，想到五楼来工作？”李军忙答到：“消息我是听到了，可我离组织要求还是有差距的。”王书记听完哈哈大笑：“你小子也就别装了，你心里咋想的我能不知道？”说得李军脸红了起来。王书记话头一转：“周一，我是不在办公室待了，下基层走走，机关适合条件的这几个人都疯了，白天到办公室，下班后到家里，真是躲也躲不起，跑也跑不掉，闹心啊！李军你已经快到五十了，有这种想法也是正常的，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下，集团班子开了一次会，初步结果有了两个人，人选还没有定下来。”说到这，王书记用手敲了敲沙发扶手，又指了指李军问：“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李军忙答道：“听明白了，听明白了，谢谢王书记。”李军脸上呈现出一种喜悦。

王书记又换了一种口气说：“目前地方上的孩子到集团幼儿园入托，学校读书，有些意见，关于额外收费问题要认真研究一下，特别是你的一支笔要去掉，让下面自己解决，这样影响不好啊！”李军忙说：“我改，我改，我会如实传达贯彻。”

两人又闲谈了一些事情，楼下就传来王书记老伴喊吃饭的声音。李军忙从包里拿出一幅国画放到写字台上，王书记忙打开一看，眼睛忽然一亮，叫到：“好画，好画！这可是国家级大师吴大师墨宝，你从哪得到的？”李军说：“八五年，吴大师到长白山写生，我全程陪同吴大师，吴大师特意为我画的。”王书记赞不绝口：“难得的一幅好画。”李军说：“王书记，你喜欢就留下吧，我对书画研究不深。”王书记说：“那怎么行，我不能夺人所爱啊。”

楼下又传来吃饭的喊声，两人匆匆下楼。

酒足饭饱，李军两口子和王书记道谢告辞。这次去王书记家的目的达到了，但那副画却留在了王书记家，两口子还真有点心疼，据目前市场估价，此画应在二十多万左右。

这几天，李军的心情特别的好，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不仅早来晚走，而且见到同事主动打招呼，还到分管基层走了一圈。当然，王书记的提醒也得到了落实。

周一，李军刚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集团办公室主任通知，8：20分到五楼会议室开会，李军忙拾起包乘电梯，刚进会议室就觉得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大家刚一落座，集团总经理、党委书记高洋就传达了中央国务院，省、市三个文件。文件的主要精神就是将企业中公安，文教卫生系统从企业中分离出去，划归国家所有，由当地政府接收。高洋总经理要求：集团成立交接领导小组，做好人、财物的清查盘点工作，从现在起停止移交单位的人事变动，实事求是配合好天池市政府部门接收工作，做好员工的思想工作等等。

这是一个震惊而严肃的会议，会场格外肃静，当高洋总经理宣布散会时，李军才停断自己的思索。

在走廊上，集团党委王书记示意李军到他办公室，王书记轻轻关上门，对李军说：“我长话短说，一个是你的提职问题，昨天集团党委例会，目前处于这种情况，这次你暂不做考虑，你不要有思想负担，按照高洋总经理的要求，抓紧做好与天池市的交接工作，工作量比较大，要做细做好。二是你要到天池市教委工作，也不错，吃皇粮嘛！企业与政府是不能相比的，你有什么想法，可以来找我沟通，能办我尽量办。”李军忙说：“我暂时没有什么想法，按集团的要求去工作。”

回到办公室，李军告知办公室，通知所属各个单位领导明天上午到教育工委开会。说实在话，李军心里很烦，也很抑郁。多么好的一次提职的机会，又赶上了这么大的机构改变，这真是上帝的安排啊！到地方工作，天池市政府会怎么安排自己呢？李军沉思着······

这两月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上个月是集团公司检查验收，下个月是市里、区里验收，交接时间紧任务重，李军是忙得脚打后脑勺，特别是酒局不断，每天喝得都有几分醉意。

A集团与天池市的交接工作基本结束了。公安处单独成立了桦树分局，归市公安局领导。医院归市卫生局领导，成立了天池市第四人民医院。两所幼儿园，两所小学归天池市桦树区教育局领导。两所中学归市教育局领导。令李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教育工委这个十几个同事被市教育局单独成立了一个思想品德教育科，自己任科长。科长？自己在A集团也是个正处级干部，怎么能这样安排？真不可理喻！李军脸色很不好看，拿起皮包走出了办公楼回家了。

李军回到家，妻子已经做好饭。李军从酒柜中拿出一瓶舍得酒，倒了一杯，妻子看到说了一句：“这几个月还没喝够啊，你的肝不好，要注意了。”李军从包里拿出天池市教育局文件给妻子看：“你看看，我真是闹心啊！”妻子接过去一看，脸一下长了：“什么？只任个科长，天池市政府也太不把外人当人看了，大小也得安排个副局长啊！这太欺负人了，我给王书记打电话问问。”李军的“别”字还没说出口，妻子那边手机已接通了王书记：“王书记您好！我是敏娟，这天池市教育局只给李军任个科长，这也太不把咱集团的干部当干部看了，大小李军在集团也是个正处级干部，到地方不能按正职安排，副职也行啊！这让李军以后怎么工作？”

电话那头传来王书记的声音：“敏娟，你让李军接电话。”李军只好放下酒杯：“王书记。”王书记在电话里说：“李军，为你的安排，下午我专程还去了趟市教育局，询问了一下情况，可人家说这是市常委会定的，暂时谁都改不了，以后组织部会考虑的，再说全市不光咱集团一家，都这么安排的，就拿集团公安处调动来讲，不也就安排个分局局长嘛，那不也是个科级干部嘛。有情绪正常，但要正确对待，打起精神去报道吧，说句实在话我爱莫能助啊！和敏娟好好商量商量。”说完把电话挂了。

这一宿李军两口子商量了半宿，其结果是市里这样安排，那就不去了，不管怎么说，还是集团亲啊。

教育工委的十几个科员到市教育局思想品德教育科已经报道工作几天了，，科长李军还是没有报道，为此市教育局几次给集团王书记打电话询问情况。王书记心里明白这小子是在闹情绪，没办法只能亲自到李军家来商谈，商谈的结果是李军不去了，要求留在集团继续工作，说好听的是离不开工作了二十多年的集团公司，对集团的感情太深了。

李军不去市教育局工作，这确实给集团班子出了个难题。怎么安排李军的工作，整整研究了一个下午。最后决定：任李军为集团技工学校副校长括弧正处级，以后有适当工作再定，这个结果王书记出了力的，他不仅在会上说了李军不少好话，而且单独去高洋总经理办公室谈了一次。

李军收到集团任命文件一看，简直想哭，技工学校副校长这是个副科级，这真是当头一棒。技工学校原来属自己领导，现在自己去当个副校长。好在有个括弧正处级待遇，这也就烧高香了。

李军去技工学校报道那天，王书记和有关部门陪同，技工学校专门开了欢迎会，散会后技工学校班子和集团领导还专门到白山酒楼喝了一顿。

技工学校校长袁，外号袁大头，此人原在基层支公司工作，是财务部工资科张姐的爱人，也不知道和集团公司哪位领导搞好了关系，去年年初非要到技工学校工作，李军深知张姐入党时自己没有帮忙，两口子一定记恨在心。虽然和组织顶了两次，没有顶动，还是安排了进来。李军当主任时也不愿到技工学校来检查工作，只是走马观花来过两次。这次到技工学校工作，虽然自己是正处级待遇，但还是副校长职务，受袁校长领导，遇事还是留神些好。

技工学校校长一间办公室，副书记、副校长一间办公室。李军来了，袁校长还特意给他清理出了一间单独的办公室，这也是高看了他一眼。

每次学校例会，校领导和有关部门负责人参加，刚开始时袁校长布置完工作都对李军笑着客气地说一句：“李主任，还有什么指示？”李军也顺着袁校长的意思讲几句，也有自己对校工作的建议，几次会议之后，尽管李军讲了许多也没有结果，全当放屁了。后来袁校长开会再问李军，李军就开始摇头了。

在技工学校工作一晃已经三个多月了，袁校长还是没有安排一项具体工作给李军。只是在集团公司各部门到技校检查工作的时候，才把李军抬出来陪陪喝酒。这也是袁校长对李军的一种冷遇报复。

工作忙的时候想休息，一旦没有了什么事情可做，时间长了，李军觉得浑身不自在。学校的教职员工没有和他套近乎的，因为他只是一个挂名的副校长，有职无权。一些风言冷语传到李军耳朵里，李军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他独自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心中不是个滋味。

俗话说秦桧也有三个朋友，更何况当过教育工委主任多年的李军呢！集团里，地方上李军的一些朋友，每天请李军喝酒、打麻将的人也不少。李军上午到单位点个卯，下午就自由活动了，每天喝得昏昏沉沉。

没有不透风的墙，李军的情况很快传到王书记耳朵里，王书记特意给李军打了电话，提醒他注意。

2006年12月25日，圣诞节。夜幕低垂，鞭炮响起，天池市的大街上彩灯闪耀，人来人往，格外热闹。

天池市A集团办公大楼会议室还灯火通明，这是集团每年一次的干部人事调动任命会议。从早晨8点30分开会一直开到晚8点才结束。集团王书记刚回到办公室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突然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没人接，他又换了一个号码，通了。王书记：“是敏娟吗？我是王凯。”电话那头敏娟的声音微弱：“王书记，您好。”王书记：“我说敏娟，李军这小子连我的电话也不接了，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经过集团班子研究决定，李军被任命为集团工会副主席，这可是组织上对他的关心，也是对他多年的工作上的肯定。”电话那头传来敏娟微弱哽咽抽泣的声音：“王书记，谢谢您，李军他······”

王书记忙问：“李军他怎么了？”“李军他······李军他有病住院了······”“住院了？得的什么病？严重吗？”“严重，今天检查结果是肝癌。”“敏娟，你坚强点，一会我就去中心医院，不行马上转院去省城专科医院治疗吧。”说完，王书记匆匆下楼。

原来这一个多月，李军脸色发灰，胸部隐隐作痛，妻子敏娟多次让他去医院检查，可他就是不去，昨天晚上疼的冒汗了，今天一大早才和妻子到医院检查，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

李军去省城治疗的第三天就传来消息，因李军肝部大面积癌细胞扩散，导致严重昏迷，经过紧张的抢救无效，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省城传来消息，李军走了。A集团上上下下议论纷纷：如果没有这次机构改革，李军不能走的那么早。人的身体都有癌细胞，哪里火大，拱到哪里，哪里就得癌。人呐，遇事都要想开。大多数人都替李军感到惋惜，过年刚刚50岁，走的太早了······

李军的追悼会在天池市殡仪馆举行，王书记宣读了李军的生平，参加的同事朋友不少都悲痛地哭了······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

那天是2006年的12月30日。

作者简介：

吴杰，吉林省通化市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石油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