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第二届“泰山杯“文学作品擂台赛应征作品:
栗旭晨
岳母在上
在这个世界上,最让我牵肠挂肚的长辈有两个人,一位是我的母亲,另一位是我的岳母。母亲给了我生命,岳母则生养了我的另一半,很自然地成为我精神家园里最重要的人,尊之敬之孝之天经地义,在所不辞。
岳母是忻府区合索乡沙窊村人,村子并不大,大部分姓安,由明朝洪武年间从马邑移民而来,地处南北云中河分流处。岳母有弟妹四个,作为家中的长女,她过早地承担起干农活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生活的磨练让她更坚韧更豁达更稳重。嫁到二里外的杨胡后,岳母把娘家的干练能干的作风带到了婆家,说话做事不失大家闺秀风范,进门不到几年,婆婆便把当家人的位置让给了她。
在大集体那阵子,岳母是生产队里的强壮劳力,她打破了队里制定的劳动一天男劳力十分工女劳力八分工的老框框,平田整堰,割草沤肥,收秋打场,放牛掏粪,所有男人干的苦活累活脏活,她都能干,而且干得很好,不得不让队长答应男女同工同酬。岳母生我妻子那天是腊八节,朔风狂吼,寒气逼人,岳母和一帮社员在云中河岸上挑沙,一直从早上干到傍晚收工。大约晚上九点多钟,我的妻子降生了,窗外是凛冽的寒风,屋内是暖暖的火炉子,而岳母因为一整天的劳累,已经筋疲力尽了,嘴角仍挂着一丝浅浅的微笑。
岳母说,在温室里是养不出好看耐寒的花的。妻子从小就跟在岳母屁股后边到地里干活,既听话又不黏人。一次收割玉米,大人们干了一上午,到晌午收工时,岳母竟把女儿给忘了,走到半路才想起女儿还在地里,赶忙往回返,匆匆跑到地头,只见女儿斜歪在割倒的玉米秸秆上睡得正香,手里还拿着半根秸秆甜甜。六七岁开始,妻开始跟着岳母上山上割荆条,背回来后编筐,又割青草又喂养兔子。岳母凭着勤劳的智慧和双手,在那个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靠副业养活了一大家子。
岳母在院子里打了井,种了菜畦自给自足。节衣缩食翻盖了南房,让院里横七竖八的杂物有了存地。岳母帮两个妹妹找了婆家,还帮最小的弟弟盖了新房娶了媳妇,让弟妹们感受到了长姐如母的温暖和幸福。每年正月初六,弟弟妹妹们都来拜年,岳母都要亲自下厨招待大家,并给晚辈派发压岁钱,这个习俗一直延续了几十年。在他们心中,大姐就是他们的依靠,就是他们理应敬供的佛。
我第一次见到岳母,是1986年夏天,在通往杨胡的城乡客运车上。我和妻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我们恋爱的事一直瞒了岳母好几年。那年夏天,妻还没分配工作,我正好闲着没事,妻写信来让我到她村里散散心,我便登上了开往杨胡的客车。车上人不多,我看见中间座位上坐着一对母女,有说有笑,并且和司机也很惯熟。到站后,她们先于我下了车,我则四旁打问,才找到妻家的门。一进大门,我就傻眼了,刚才车上坐的两个人站在我面前。经妻介绍,才知道是她妈和她妹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第一次登门,我很紧张,基本上是一问一答。岳母看上去很和蔼,问了我一些工作和家庭情况,我自认为没露出什么"马脚"。午饭后,岳母让女儿到候车点去送我,我吓得脸都发白了,幸亏我在来的车上很斯文,没抽烟没吐痰高声喧哗什么的。
1989年二月,我和妻举行了婚礼。次日回门晚上,岳母到我们房间掏出一叠钱,对我说:这是今天所有的拜礼钱,你们刚结婚,用钱的地方多,你们拿去补贴家用吧!其实,在这之前,岳母知道我家里经济比较紧张,用她家里存放的木板,雇上村里的木匠给我们割好了家具,并油漆好,完了让我大兄哥拉上送到我村,摆放在新房里。不仅如此,家里的彩电丶洗衣机就连床垫丶案板,都是岳母给置买的。当时我和妻刚刚上班,工资很低,所有这些如果折合成钱,对我们这个刚组建的小家庭来讲,那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妻生了大女儿后,为了让我们安心上班,岳母把外甥女接回了乡下,我们只是周末回去看孩子。想不到,没有多少文化的岳母,把女儿养得白白胖胖,而且教女儿识了不少字。1996年,我们省吃俭用买了一套二手楼,结果装修却没钱了。岳母看出了我们的难处,拿来八千元让我们简装修,两个月后如愿搬进了新居。如今,生活大大改善,我又买了一套新房,古城里的这套房一直留着,没有卖也没有往出租,因为房间里的一窗一帘一桌一椅,都留有岳母的痕迹和味道。
岳母对我的关怀无时无处不在,婚后第二年正月,妻和孩子在娘家住着,由于工作忙,我初六就回城上了班。正月初十一大早,岳父坐班车进城来了,扛着一个大挎包,打开来看,里面满满当当全是吃的,有热菜丶凉菜,还有馍馍丶花糕丶饺子和专门给我蒸的钱龙。岳父对我说,你妈怕你一个人吃不好,从昨天下午开始张罗,这不一早就让我进城来了。谢过岳父,我背过身去,唯有泪悄悄地流。
别看岳母长得身高体壮的,但手巧得很。岳母见我们家的圆凳子到了冬天坐上去生冷,就做了六七个坐垫。女儿的小挂襟丶肚兜兜,都是岳母在缝纫机上亲自缝制,总忘不了在胸前绣上一朵花。农闲时节,岳母一针一线为我们全家人绣制鞋垫,给我和妻子每人IO双,图案十分讲究,做工相当精致,有喜鹊登枝丶松鹤延年丶梅花吐艳等十几种。给女儿做得更多,大约有二十多双,尺码有小的也有大的。岳母说,孩子会一年年长大,我一年比一年老了,趁现在眼不花有力气,多做几双吧。真是苦了岳母,这些漂亮的鞋垫,岳母断断续续做了三四年,针针线线都包含了老人家的一片真情,让我感激一辈子。
岳母和我父母的关系处得很融洽,妻子在乡下坐月子期间发生的一件事,让两家亲上加亲的关系更加牢固。一天夜里,正在伺候女儿坐月子的岳母突发急性肠胃炎,疼得满头直冒虚汗。危急中,我娘和妻把岳母安顿到小车上平躺着,父亲在前面拉车,我娘在后边推着,一路小跑五里地,把岳母送进了镇医院,经过及时治疗,转危为安。出院后,岳母对我父母一再言谢。岳母家种着葡萄地,一到成熟时节,岳母就让孙子送来最新鲜的葡萄,我娘则把磨好的高粱面给拿上。中秋节前,岳母又打发孙子来送月饼,我娘把腌下的咸菜和做好的锅拍子给带上。岳母常说,亲家亲家,越走越亲,女婿这一家子是好人,把女儿嫁过来,我一百个放心。
2000年,我们有了第二个女儿,照看小女儿的重担又落在了岳母肩上。岳母很爽快,要我们好好上班,一定会把孩子照料好。小到尿布,大到过冬的棉衣棉裤,岳母早早做好放在包袱里,还教给孩子很多儿歌,而且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见人爱。2003年5月,妻因患直肠癌做了手术,岳母便进城来,负责给我们做饭和接送孩子,毫无半句怨言。我知道,岳父不太会做饭,还有好几亩葡萄地需要打理。在一年多的时间内,妻又进行了两次手术,岳母凭着一己之力支撑着我们这个即将坍塌的家。无奈,2004年7月底,病魔还是无情地夺走了妻的生命。望着台级般的两个外甥女,岳母红肿的眼睛已无泪可流,世上鲜有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在凄风苦雨中,妻走了,我失去了妻,岳母失去了女儿,我们心中的痛苦几乎是等同的。两个女儿都在上学,生活还得继续。每年北殿赶会前,我总要捎钱给岳母。中秋节前,我买上最好的月饼,给岳母送回去。腊月,我让妻妹早早把钱转交给岳母,先是五百八百后来是一千,一直坚持了十六年,从未间断过。正月里,我总要带上女儿给岳母去拜年。亲情,是永远隔不开断不了的。
八年前,岳父去世了,我领着女儿们去奔丧,从磕头丶出引到圆坟,我全程参加,并承担了请鼓手丶做纸扎的全部费用。我看见岳母老了,手脚不再灵便,眼睛里写满了孤独,她沉浸在难以言说的伤感中。两年前,我大女儿出嫁,岳母高兴地来了城里,照例给我父母带了葡萄丶奶等礼品,两亲家相见,格外亲热,仿佛有唠不完的家常话。当我恭恭敬敬地敬酒时,岳母端起酒蛊一饮而尽,我分明看见岳母流泪了。看着她一手带大的外甥女有了归宿,她怎能不高兴?发现身边少了陪伴的女儿,她焉能不悲伤?亦悲亦喜,苦乐年华,这大概就是人生,就是岳母一生的真实写照。
岳母今年已经八十六岁高龄了,垂垂老矣,风烛残年,已走到了人生的黄昏。好在大兄哥大兄嫂和妻妹都非常孝顺,我大女儿女婿经常回去看望。小女儿学校一放假就回村小住,尽情地享受童年时享受过的欢乐,只不过姥姥老了,再也抱不动她背不动她了,任由她牵着姥姥的手,到大门口的大石头上去坐去聊天。岳母是老寒腿,我就照单买药,托人捎回去。我希望岳母健康地活着,多活几年,至少活到我的小女儿出嫁。
没有阳光,就没有日子的温暖。没有雨露,就没有五谷丰登。 一个女婿半个儿,岳母也是妈。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尽己所能孝敬岳母,让她少烦恼没牵挂,幸福地安度晚年。一句承诺,用一生来作答!
作者简介:
栗旭晨,男,山西省忻府区人,现任忻州市广播电视台专题部主任。是山西省第五届百佳工作者,荣获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金质奖章。有散文集《梦里花落》《梦里花开》行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