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的爱情》

                               ——文辛

　有时候我挺为父亲叫屈，就因为我爷爷传下来几亩良田，父亲就变成了地主。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这种阶级成分的人，就像现在一名不文的穷光蛋一样，是被人看不起的，所以父亲直到20大几了还没有相上亲……那时候的择偶标准是又红又专又穷……像父亲这样的成分，几乎只能等打一辈子光棍了……

        但父亲到底没有成为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并且和自己所爱的姑娘喜结良缘，要不，今天就不会有我坐在书桌前写这些文字了……

        那年，父亲被生产队派去离家十几公里的一个山坳里挖水库，活儿常的辛苦，百多斤的担子，一天到晚上几乎没有离开过父亲的肩，别人干一天可以挣十个工分，父亲由于阶级成分的缘故，干的是义务劳动，唯一的报酬是每天可以领到六个黑不出溜的窝窝头，填饱肚子，父亲干了一段时间后不想再干了，打算不顾一切的跑掉，准备付诸行动时，父亲忽然发现，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姑娘也在工地上……

        父亲便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并且浑身像注入了无穷无尽的力气，干起活来不知疲倦，成天一副乐呵呵的样子，这让人颇为不解？……因为没人知道父亲这个地主分子，为何干义务劳动也干得如此快乐……父亲身强力壮，每天干完了自己份内的土方后，就去帮那个姑娘挖，一来二去，那姑娘也对父亲有了好感，但父亲依然不敢向她表白，地主出身的阶级成分，让父亲鼓不起那份勇气……

        终于有一天，父亲累倒了——每天六个不及拳头大的窝窝头，实在难以提供父亲每天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所消耗的能量。父亲喜欢的那个姑娘，不顾旁人的闲言碎语，负担起照顾父亲的任务。父亲到底是一个硬挺的汉子，不出三天就恢复了体力。父亲依然每天帮姑娘挖土方，姑娘没别的报答，就将自己的窝头每天塞两个给父亲，父亲推辞不掉，就接受了，心中有一丝甜蜜幸福的感觉……

        一天休息时，父亲情不自禁用眼光搜寻姑娘的身影，却发现姑娘也在寻找自己的身影，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父亲发现姑娘眼中有一种柔柔的东西。倏的……父亲心中涌起了无比的勇气。接着父亲终于实施了他一生中值得自豪的壮举！父亲从一张伟人像上撕下一角，用一块尖尖的质地软绵绵的红色石头在上面写了一封几个字的情书，趁人不注意时，塞进了姑娘的手中。姑娘当时脸红了一下，慌慌张张地将情书塞进了口袋……

        伟人像被撕了一角的事，很快被大队长发现了，在那个年代，伟人在全国人民心中已经神化，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将伟人像撕去一角？那是严重的政治错误，是反动分子，是人民的敌人……大队长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说一旦查出来，一定严惩不贷，挖水库的几百号人，个个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父亲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心里有点害怕，但父亲并不后悔给姑娘写了情书，他只是懊悔不该用伟人像的一角写情书，更怕因此连累她……

        从那以后多日，父亲都不敢靠近姑娘，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收到情书的姑娘心里涌起一种甜蜜的感觉，轻轻用手抚摸着那封情书时猛然发现：父亲写的那封情书，就是用伟人像的一角写的！她顿时吓坏了，急忙把这事告诉了他的父母。他们一听也惊慌起来，一家人在一起展开了讨论，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大队长……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姑娘一家都觉得父亲这人不坏，长的健壮，浑身有力气！如果不是成分不好，倒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最为重要的是父亲家曾在解放前帮助过他们，在没粮断油时接济过他们，还将一间闲置的房子让给他们居住过……

        中国历史上的老百姓，都是纯朴善良的！姑娘的一家人也不例外。他们说人要知恩图报……现在人家有难了，咱们可不能落井下石……姑娘当然极力赞同父母的想法，因为他已经对父亲芳心暗许……

        于是姑娘一家对这件事守口如瓶，没有透露出半点风声，伟人像被撕去一角的事，因最终于无法查出是何人所为，最后也就不了了之……多情姑娘却将父亲写的那封只有几个字的情书，精心地保存了下来……

        水库挖好后，父亲和姑娘都回到了村里。从姑娘没有告发自己撕毁伟人像的事，父亲判断出姑娘还是喜欢自己的……这给了他极大的勇气，父亲终于请媒人上门提亲，事情很顺利，姑娘家一口答应了，只是象征性的让父亲拿了一点点儿彩礼，就让他们借了别人家的闲置房结婚了……结婚所有的家当就是：两个碗，一个灶头，床还是几块木板钉成的，棉被也是两件破旧的棉大衣……

        如今，父亲和那姑娘——我的母亲，已经度过了20多年的婚姻生活……虽然磕磕碰碰的时候难免不了，但只要想起那段特殊的年代，两人因一个有情一个有义走到一起，便给对方一份谅解……

      这，就是我父亲和母亲的爱情——酸涩而厚重……

后记：此文写于1985年初（母亲乳腺癌病逝之前），2002年曾发表在我打工的城市文学期刊：《惠州文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