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知

       （散文）

         邓晓明

   获悉＂方师母昨日在厚田新洲家中寿终正寝”的消息，我与魏长生老师和二妹约好今日前去悼念。

   方师母是已故方仁洲老师的夫人，方仁洲老师是我父亲50多年前在新洲小学教书的同事，又是长达半个多世纪肝胆相照的朋友，更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至今仍记得，55年前，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被打成“反革命分子、富农分子、右派分子”，被戴上高帽子、挂上大牌子，接受游街批斗后，发配到新建县厚田公社新洲小学，我和二妹也来到了位于赣江江畔的新洲小学就读，即是陪伴父亲也是避难于此。小学校设在一幢有三个天井的大庭院内，据说是解放后没收当地地主的财产。

   小学校老师只有4一5名，方仁洲老师是其中之一。方老师是本地人，家住离学校不远的方家村，空闲时我们会去方家串门玩耍。方老师体格健壮，性格豪爽，长年与波涛搏击，是撒网打鱼的高手。方师母年轻漂亮又聪明能干，不象一般的农村妇女。每当方老师下河打魚而归时，父亲就会带着我们去蹭饭吃，打牙祭。方师母厨艺很棒，烧的魚特别鲜美。在那物质奇缺的年代，尤为难能可贵，至今仍留下深深的记忆。也养成了我这一辈子唯一嗜好，无论参加什么宴请，首先点的就是魚。

    其实方老师家日子过得很艰难，生了五男二女，按照农村的说法，这是最完美的结局了，可方家还抱养了一个女孩，8个未成年的孩子，负担够重的了。加上方老师只是个民办教师，收入微薄，两人起早贪黑、一年忙到头，生活仍过得很穷很苦。但对我们却特别的热情慷慨，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这一年的夏天，赣江发大水，被揪出来的牛鬼蛇神，都被赶到赣江大堤防洪抢险，关键时刻组成人肉盾牌，抵挡洪魔的侵袭。如一不当心，就有被滔滔洪水冲走的危险。

    在一个月黑灯暗的晚上，造反派把我父亲带进排灌站的一座小房子里，四、五个造反派拿着木棍铁棒劈头盖脸一顿毒打，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父亲小时候曾习过武术，一般情况下，一两个人很难近身的，但招架不住人员众多，且手持器械，往死里打。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可第二天天刚亮，又被逼着站在齐腰深的江水里抵挡洪峰。

    这事传到我外婆的耳朵里，刚烈的外婆操起扁担，跑到造反派头头的家里，逼着其答应给我父亲治疗。外婆又连夜赶到罗洲村，请精通摔打损伤的罗老医师给父亲推拿治伤。罗医师临走再三叮嘱，伤势太重，要赶紧补充营养，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次日清早，母亲把我从梦中唤醒，给我穿上簑衣，递给我一个竹篮，送我悄悄地出了门。我提着一瓦罐鸡汤，冒着瓢泼大雨，向遥远的赣江边材洲大堤走去。辽阔的田野上，空无一人，只有北泥坊那棵高大的松树上，乌鸦黑压压一片，发出悽惨的叫声，让我毛骨悚然，全身发冷。瓦罐里装的是家里唯一的还在下蛋的大母鸡，是姐姐守了一夜才熬好的。

   赶到材洲堤上，找到正在搬草袋的父亲。父亲明显消瘦了，面色腊黄，说话也有气无力。父亲慢慢的说：“明天不要来了，这里随时会决堤的”。随后他摸摸我的头，接着说：“你今年11岁了，如果我回不去了，你要听妈妈的话，照顾好弟弟妹妹们”。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后来，在方仁洲老师、魏长生老师、魏忠老师、喻世桂老师和魏国喜老师等结拜兄弟的明里争斗、暗中保护之下，父亲伤痛有了缓解。又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老家父老乡亲的帮助下，父亲从险境中逃出来，回到老家郡城养病疗伤，终于保住了性命。

    半个世纪以来，我没有再踏进新洲这片土地，因为我实在无法面对这伤心之地，不愿勾起童年不堪回首的回忆。

    从省会南昌到厚田新洲，有60多公里的路程。汽车在宽阔平坦的马路上平稳的行驶着，窗外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田野、河流和村庄。好在有魏老师当向导，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顺利到达了新洲村。魏老师指着村里最高的五层楼房告诉我，那就是方老师家。方家五兄弟共同聚资建成这座大楼，每家得一层。让村里人、甚至于方圆十几里的乡亲们，刮目相看，羡慕不已。

    第一次见到方仁洲老师的公子方银彪、魏长生老师的公子魏晓景兄弟们，感到特别的亲切，父辈们的深情厚谊，将在我们这一代人中，传承继续并发扬光大。

    给方师母的遗体行三叩九拜之大礼后，我们退到庭院的树荫底下休息，纷纷与熟悉的人打招呼聊天。魏老师突然告诉我，魏有恒也回老家来了，并前面带路，向魏有恒家走去。

    魏有恒，我太熟悉了。他是我父亲的学生，还是我的学长（都曾求学于江西水利水电学校），还是我的气象同行（魏有恒曾任德安县气象站长、瑞昌县气象站站长），更是我亲密无间的好朋友。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永修县气象站工作期间，因公因私路过德安时，都会到时任德安县气象站站长的魏有恒兄长家歇歇脚，讨教如何做人做事。魏大嫂特别聪颖贤慧，待人热情大方，每次去都有宾至如归的感觉。后来魏大哥调到德安县物价局担任领导，我调到省气象局工作，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有一次我到德安出差，曾去拜访过他，大嫂说魏大哥回老家看望老母亲去了，至此一转眼三十多年未相见，真是挺想念的。

    我记得当时魏有恒家的房子就在小学房子的旁边，可现在面目全非，怎么也对不上号了。好在魏老师也曾在新洲小学教过书，对情况了如指掌。魏老师说小学原来的房子因年久失收，已拆除掉了。他把我领到一幢三层楼的院子里，说这就是魏有恒的家。走进院子，一位女老人家穿着一身大红衣裤，正坐在家门口晒太阳，一打听，是有恒兄102岁的高堂老母。老人家红颜鹤发，眼聪目明，两只眼晴炯炯有神，时不时还拿出烟卷来抽上几口。我们自报家门，询问魏有恒在家吗，老人家思维很敏捷，立即回答可能到河边钓鱼去了，并起身到厨房里叫出儿媳妇来招待客人。

    我一眼就认出魏大嫂，30多年的光阴，在她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她也一眼认出了我这个小老弟，忙打电话叫有恒大哥赶快回来，晓明看你来了。

    不一会儿，有恒大哥骑着电动车，急匆匆地冲进了院子，我赶忙迎上前去，仔细端详着、眼睛凝视着、继而紧紧拥抱着这位可亲可敬的魏大哥。心情慢慢平静下来，我们促膝交谈，魏大哥告诉我：自已从领导岗位退居二线后，产生了回归故里的念头。用多年的积蓄，在原来的地基上，建起了这三层小楼。正式退休后，考虑母亲年岁已高，自已又是家里独子，且是母亲守寡抚养大的。为了让母亲幸福安康、颐养天年，决定举家迁回老家新洲村，陪伴老母亲慢慢老去，至今已经十二年了，现在已经渐渐爱上了这种田园生活了。菜园子可保证蔬菜自给自足，还可供给儿女们食用。天气晴好就去河塘钓鱼，既锻炼身体，又可以补充营养。只有想吃肉时就骑电动车去厚田街上购买。看到大哥大嫂满面红光，身心俱佳，看到伯母大人心满意足、快乐幸福，让我感动，更让我羡慕不已。衷心祝愿好人一生平安，快乐每一天！

    临别时，有恒大哥一定要将他今天钓的鱼，送给我尝尝鲜，盛情难却，我只好笑纳了。回到家才发现，有些魚的肚子里还有冰块，可能是大嫂又从冰箱里拿了存货，一起送给我了，真是依然如故，热情好客。

   返程途中，看到沿途春光无限，生机盎然，回顾故地重游、让人感慨万千，特吟诗一首：

半个世纪成云烟，

群魔乱舞映眼帘。

故地重游遇故友，

真善美好留心间。

2022-3-12于南昌

作者简介

邓晓明  男 1956年6月生  江西南昌人  江西省气象局退休干部  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江西省气象志》主编  江西省邓氏文化研究院院长  江西邓小平文化研究会会长 手机及微信：13607065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