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燕记（长篇连载）

●作者：段田园

第四集

      我很高兴自己不是轿里掏包袱！很高兴和你姥娘一起在收割完的绿豆地里拾绿豆，俺俩在十里八村湖坡岭地，每天不知跑多少路，这里拾一个绿豆角，那里拾一个绿豆角，拾了十斤绿豆卖了一元钱，买了四尺花洋布做了个花褂头。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买花洋布。缝做好没舍得穿，留着出嫁装在柜子里。

      藏燕的娘边说，边笑在脸上喜在心里！藏燕看着娘喝凉水都长肉的中等个子大骨骼，脸带微笑的讲着，仿佛看到娘为闺女时扎两个小辫那圆乎乎的胖菊花笑脸，和凤凰大眼的美丽！虽没亲眼见过娘为闺女时扎辫子的模样，她想象着那时的娘扎辫子一定很漂亮！娘说，过去的闺女在走出娘家门前是不能挽揪子的，从出门子那天起就不再是闺女，就得在头后脑勺上挽个揪子用黑色网子套上，做过一天媳妇后，就不能再扎辫子！

      藏燕美美的想着娘闺女时候的漂亮样子，耐心而微笑着听娘言无止境高兴地讲往事：

      我十四岁那年连阴雨季你大舅还上着高中，雨水把柴草都潮湿了，我用打火石头打出火星子用嘴吹火，打吹了一早上，把我烟得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也没吹着！我生气地说：奶奶的，您都别吃了，烟死我了也点不着火！

      你大妗子发疯的大叫起来：小凤你说谁的？你骂谁的？小凤你说谁的？你骂谁的？我哪还敢在家里烧锅，吓得我背起草叉子就往外跑！在北山薅满一叉子草，没敢从回来的路上走，我顺着北山头连接你姥娘家门口这长长的山半腰下正南走，来到你大妗子的院墙西，我站在墙外的山膀，扒在墙缝里往里看，一眼看到你大妗子的上院到下院，看到你那二舅和你小姨都在下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玩，你二舅一九四四年生，比我小三岁！你小姨一九五二年生，比我小十一岁！还看见你姥娘和你大妗子到锅屋里舀汤吃上午饭。那时的锅屋是用石头垒个北墙挡风，南边垒个石头柱子，先用一根长木棒搭好南北锅屋门口横梁，再用一根短木棒搭好东西南横梁，接着往上东西搭上几根短横木棒，木棒西头用经子绳分开绑在在锅屋南北横梁木上，东头搭在东院墙上，北高南低用秫秸排好，秫秸上抹上一层湿泥，用从家上的山上找来一块块石薄连伞的锅屋屋顶。和咱家院子里前几年拆掉的锅屋是一个形状，只不过咱家的锅屋是靠西院墙搭，西高东低回锅屋门朝北，你姥娘那锅屋是回门朝西的。雨天和咱家的锅屋一样，屋顶的石连缝里就往屋内漏雨！

      那天我扒在西院墙外不敢弄动静的一直看到天黑！看到你姥娘烧好了晚上的汤，我才敢背起草叉子回家！正好你姥爷在前村地里拔草也回来了！我怕你姥娘骂我，怨我早上骂奶奶的惹事！怕你大妗子还在生我的气！我放下草叉子，在用石头打成的洗脸盆里洗了手，赶快献好，一趟趟地跑锅屋往桌子上舀来七碗汤，每人一碗舀好放在堂屋中间吃饭的桌子上，我喊了一声，都来吃饭啦！看到汤和煎饼，一天没吃饭的我肚子更加饿了！喝下一碗高粱湖子面汤，吃着煎饼卷咸菜，就感到汤和煎饼都喷口的香！那时候吃饭，桌子上有一样咸菜就高兴极了，只要有咸菜就是有菜！那天晚上谁喝了碗里的汤我只是端碗去锅屋里给舀，我没说一句话，直到我去给舀都说不要了我也没说话！那晚你姥娘也没说什么。第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就去烧锅了，我把汤烧好你大妗子还没起床！你姥娘开始教顺我说：为门的好，一年十趟还嫌少！为门的恶，一年一趟也嫌多！对娘家为门的不好了，就老王送东台，一趟不回来！好好为门兄弟哥，以后出了门子还得指望兄弟哥去叫的，百年之后给爷娘烧张纸，也不能坟前烧纸坟后走令人笑话，兄弟哥家是个落脚地！

      听了你姥娘的话，烧锅、烙煎饼、薅草拾柴，地里活，帮你姥娘老爷到东高山下的吃水坑往家挑吃水，那是下大雨存到坑里的水，那时候你姥娘那吃水也得靠天！赶到缺雨天，吃水要到街上河里来挑，挑一趟水我得南来北回跑十四里路。这些活我都抢着干，脏活累活从不让你大妗子去干，她在家里纳纳鞋底，做个鞋子！看到你大妗子每天笑盈盈地唱着纳鞋底每天没有气生，我干活累我心也高兴！你大妗子发火俺们俩和好后，我经常给你大妗子梳头挽揪子，她也经常给我梳头编辫子，我俩在一起开始了有说有笑的！

      我点不着火惹你大妗子生气那年，那时你大舅和你大妗子结婚已经住在了上院那两间石连草屋里。你二舅住在下院西间里，你三岁的小姨你姥娘搂着睡，和你姥爷在东间屋的北墙根东西铺着你姥娘出嫁来时的床上。我和你姥娘姥爷和你小姨都住在同一间东屋里，我在东间贴着窗户里靠东墙早就拥有了一张刚好睡开我一个人的单人床，贴着床北头用秫秸箔子挡着，正好看不见你姥娘姥爷的床！现在那张小床还在那南北铺着没动，秫秸箔子早没有了！床也早已放东西没人睡过了！

      时间一转眼就是五年，到了一九五九年，你小姨八岁了，你二舅也到了十五岁！我也到了该出嫁！那年农历八月，我把拾绿豆买来的花洋布，自己比着一个旧山花褂头用剪子剪好缝好后，我放在我的枕头边，那时我高兴地唱呀跳呀的！那个洋布褂头是我长那么大最高兴地一件事！我一次次拿起花褂头高兴地看着偷笑！  

      更高兴的是你姥娘家能陪送起我一件嫁妆，也就是我床头放的那个木头柜子，是你姥娘陪送我的。柜子是用自家的木头找木工打成的。那时有东西的娘家有陪送五件，三件，没有的陪送一件。轿里掏包袱是娘家穷的一件嫁妆也陪送不起，胳膊上挎个布包袱，包着两件老山花布衣服就出嫁的。

      以前娶媳妇都是娘家人自己送过来，不兴婆家去人接的。有从相家到结婚媳妇一趟没来婆家看过，结婚这天就有把媳妇送错门、接错门的。圆山西村周四和圆山南村的徐福同一天结婚，因两头都没人见过面，周四媳妇娘家人送亲来到村南的小路上，徐家迎亲的认为是来徐家的媳妇，就把媳妇接到徐家里拜了天地！正准备吃喜酒时，没多会，村头又送来一媳妇，送亲的花轿停在村外的路上，一送亲人到徐家报信，说是送亲的到！徐家这才知道先来的媳妇弄错了！圆山西周四派人在南山口路上等接媳妇一直没等到！徐家忙向先来送媳妇的娘家人道歉，把媳妇退还给了圆山西的周四，接着又给后送来的亲媳妇再拜天地！

      农历九月二十六，我早上早早地打开那用紫红色油漆染好的木柜在你姥娘的指挥下开始填柜。把蒸好的两张发面饼放在柜子当中，四个柜角里各放上一个字钱和一个白面馍馍，柜子中间再放上两个字钱和两个白面馍馍，六馍两饼发面和六个字钱，代表着六六顺发日子吉祥！再把你姥娘陪送我的一身棉四身单老山花布衣，还有我的那个洋布花褂头都装在饼馍上面。填完柜，我穿上用纺棉花车纺线织染成的红山花布做的棉袄棉裤，我近门的你两个高个子大舅抬着柜子，我骑上黑毛驴就来了端家。与比我小一岁的你爷拜了天地住进了这间窄小的石头西屋里。这两间回屋门朝东的窄小石头屋，当时北边一间窄小屋里住着你老爷，我来那年你老爷六十七岁，我和你爷就住在你老爷隔壁南面这一小间里。盖这两间小屋还是你老爷在入社前用了四缸老豆角干子。

      藏燕看着娘用手指着已塌得没有房顶，早已放拾柴草的两间窄小石头屋框子。

      你老爷说盖这两间小屋那年没有吃的，是你老爷在家西山坡上开出的几块山地，在地里边种谷子高粱，在地边坝堰上种豆角，把老了的干豆角攒起来盖屋才能用上了煮着当干粮。那时收成不好，去了交公粮一亩地还剩不到一百斤粮，参着树叶吃粮食怎么也不能够一年吃的！盖这两间小屋，是你老爷找你三老爷、四老爷帮忙在家西往家抬石头，你老爷主要负责垒的，垒屋墙时，你三老爷和四老爷还吵了一架，你老爷淘了一碗绿豆芽，炒了自己不舍得吃，端到桌上给帮忙干活的你三老爷四老爷吃，你四老爷会过，一次只倒一根，喝几口汤水就只倒起一根绿豆芽！他看你三老爷一下倒一棒。四老爷说，菜只是个引头，光吃菜吃不饱！你三老爷脾气不好，生气一下把一碗绿豆芽全倒进自己碗里三口两口地扒肚里去了！你四老爷说，我说你一句你就自己把一碗菜扒了？你三老爷说，我扒了，能怎么滴？四老爷说，你再扒！三老爷说，没有了，有我还扒！两个老爷吃着饭就这样吵起来了。后来两间小屋盖好了，你老爷的四缸老豆角干子煮着当干粮也吃光啦！

      你老老老爷五个儿子，老老老爷是端家的老祖，咱圆山下东北角沟西就是老祖坟！ 你老爷是你大老老爷的儿子，你大老老爷四儿三女，大女儿（你大姑奶奶）嫁到咱村前的赵村。二女儿（你二姑奶奶）嫁到养峪，十五岁那年在养峪跟人下西湖拾麦，被人拐卖到了湖西。三女儿（你三姑奶奶）嫁到咱圆山看正东的那个东山前。你大老老爷当年挑着挑子去东海贩鲜鱼卖，他挑着鱼卖到过五台山。可你老老爷卖了鱼喜欢抹牌赌博，家里过得穷，你四个老爷都没找成媳妇。

      北山前村的王雾雨把他村李二微家的闺女李姑介绍给了你四老爷当媳妇。媳妇十五岁还没过门就被咱村端生的爷端春给拐卖了！端春是你二老老爷的大儿子，他赌博不正干，为了赌博把自家的地都卖给了外村。入社前那个时候没人问，吃不上饭啦，有什么事啦，就得花宅子卖地，逃荒要饭！

      端春的媳妇全是靠圆山南村徐烟杆老头做媒给诓来的。烟杆老头细长高个，他的个子高，外号人都喊他烟杆子！

     藏燕忍不住地问：娘，烟袋杆子哪有电线杆子高！人为什么不喊他电线杆子呢？

      藏燕的娘说：就会抬杠！解放前哪有电线杆？也没人见过电线杆呀！只能把烟杆子比着高长呗！

      烟杆老头赶集在集上认识了东徐峪村的徐妈妈，啦着啦着连上了本家，谈起给徐妈妈的小女儿说婆家。烟杆老头带着徐妈妈和徐妈妈的女儿来端春家相家时，烟杆老头那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说起话来声音响亮又浓厚的，有一种把死能说活的感觉，让人听了心里舒服！硬是把媳妇给端春诓成了！烟杆扯着长腔说，他家东也是没地，家西也是没地，家南也是没地，家北也是没地！你看院子里的六缸咸菜，还不是一缸咸菜！徐妈妈你看怎样？还行吗？

      徐妈妈一听满脸高兴，心想，东西南北都是他家麦地，还有六缸咸菜，闺女过了门肯定不缺粮吃，不缺菜吃。当场就把亲事给女儿定下了。 

      端春趁热打铁，没出一月就把媳妇娶了过来，媳妇来到的第天就揭不开锅没有吃的。当媳妇知道了六个咸菜缸全是借来的空缸，她嫁过来的第天就把从几家邻居那借来的咸菜缸都还了回去。又知道了端春根本就没有地，媳妇就哭着跑回了娘家！

      徐妈妈带着女儿到圆山南村找到烟杆老头：你这老头媒婆把俺给骗苦了！你说他，家东是麦地，家西是麦地，家南是麦地，家北是麦地！他根本没有一点地，你都是胡扯的！你还说有六缸咸菜！他根本一缸也没有！六个空缸还是借人家的！你这老头可诓骗死俺了！说着，徐妈妈就要撕扯烟杆老头！

      烟杆老头不急不躁地笑着说：当家子，你别生气！你们那天来相家时，我一点也没瞒，一点也没掖，我是实话实说的。我一切都给你说明了！那是你们自己情愿的，怎么还来找起我来了？我给你们说明的是，他家没地，还没有一缸咸菜！那是你们当场答应愿情定下的！徐妈妈无语啦，只得让女儿认命回到端春家里！

      王雾雨给你四老爷介绍的媳妇李姑，正赶上端春麦口里刚娶来媳妇贱年，家中没事的老人、媳妇都下南、下西湖地去拾麦。端春拢着李姑说去南边拾麦，到南边他把李姑给卖了！图了两块豆饼，用李姑换了两块豆饼吃！李姑的父亲李二微把端春告了，端春被警察局抓到街上的私有监牢狱里关着不让出来，端春一个娘的二兄弟花钱从监牢狱把端春领了出来！

      后来你老爷的老大、老三、老四都因感冒发烧没药治三四十岁都早早的死了！你爷的爷是你五老老爷的儿子，你五老老爷一儿一女，你五老老爷三十八岁病逝那年，你爷的爷当时四岁！你爷的爷连你爷算上六儿一女，你下边几个叔都小，你爷十二岁那年过支跟了你这个老爷当儿子！你爷的爷你那老爷五十八岁那年因病逝了，我来端家就没有见过！上边那些老老爷、老爷的事，你老爷在时经常地给我啦起这些！

      藏燕听娘说着三辈老爷连老爷的事，听得脑子里像摆老爷连环阵似的，使劲记着每个老爷！

      那年九月，我刚来到端家，圆山村大队就传上级通知，除了在家带孩子的媳妇与老人，年满十六岁以上的都得去水库出义务工。我和你爷及符合条件的村人都去了石嘴子水库。剩下你老爷和另外两个年纪大的老爷在家管理生产队里地的秋收、冬耕。人少芋头没办法刨，就一人套上牛用犁子按趟耕，你老爷和另外一个老爷负责拾了用独轮车推着往芋头窖里送。那时还不知道擦芋头干子嗮，只知道保存鲜芋头，你老爷为了能把鲜芋头保存好，非要下窖里一块一块的摆放好！另一个老爷想省事省力坚决不同意！非要从窖口上直接往下倒！你老爷没有拧过那个牛脾气的老爷，就任他了！年后掀开窖口一看，好几窖芋头烂的一块没剩！弄得村里一九六0年又是大挨饿！一九五九年、一九六0年大挨饿不光天灾，还有人为！因大跃进时，庄稼地里缺少人手，地里的庄稼没人收，熟到嘴头上的东西都糟蹋了！再加上洪涝灾害，老百姓冷饿难忍，饿得不得不扒树皮吃、到处挖野菜，把野菜挖的长不出来，就挖野菜根吃！柳树、榆树、洋槐树、春树，所有树上叶儿都摘得长不出来，只要叶儿一露头老百姓都争着抢着爬上树把叶儿摘下来煮了充饥，这样还是有饿死人的事！

      滕县委领导班子响应国家变水害为水利举国治水的号召，开始修建两大水库——岩马水库和石嘴子水库。一九五九年农历十月，岩马水库二次清基复工，正赶上石嘴子水库九月清基紧接同步进行！

      一九六0年春节过后，大队支书传滕县委一声令下：把石嘴子水库先放下，所有人得全上岩马水库。年前在石嘴子出义务工的咱圆山村人一个不漏地都去了岩马水库。

      命令一声，全县涌向岩马水库数十万民工！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段田园，网名妙音妙音，笔名山园，女，山东枣庄，现已发表文学作品若干篇，热爱文字，快乐人生，弘扬良善，爱上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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