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

（父亲，腊月里的故事）

长安，蔡亚利（金沙河）

五.

五十年代，有年腊月，为给过年挣点钱，借过年庄稼人杀猪后添槽的当儿，天黑吃过晚饭，父亲便一人挑起一对篾筐，铺些干柴草，夜行咸阳北阡东镇去担猪娃。走了一夜的他，赶完一百多里路，第二天尚午前到了咸阳阡东。问了集上几家猪娃价后，觉得这家猪娃光滑，欢饰，个大些，毛老般，耐寒，一番讨价还价后，七八个猪娃装进麦草筐，顾不上吃饭，拧身挑起担往回赶。

这时，阴沉沉的天空已飘起雪花，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地上一片白茫茫的。

父亲预感不是好兆头，但猪已买了，也只能往回挑。

到咸阳天已黑，鹅毛大雪铺天盖地下着，天地间一片白朦朦的，浑浊浊的，先天夜走时在屋吃的饭，肚子叽的咕咕叫，人困乏力，但急着赶路，省一顿是一顿，天气也不好，赶时早回去，一家人还在屋操心等着哩。

他随在布袋里掏出个黑白两糁面的冷馍，咬了几口，剩下的又塞进布兜兜，挑着担又匆匆上路了。

过了咸阳，雪野没有一个人影，透过雪照的朦胧夜色，脚下的雪一尺多厚，漫上膝盖，父亲挑着担迎着风，朝前幌悠着。猪娃冻的“吱一一吱一一，一路不停叫唤着。

走着走着，过了咸阳城南好远一截子。

父亲觉得担子一头轻一头重，他搁下担子，一看这筐少了一头猪娃。他心里“格噔”一下，不知那会一头猪娃蹦翻了，但挷着腿脚，猪娃不会乱跑，肯定在雪里，过人膝盖的雪，猪丢远近说不准，到那里寻去，不寻猪冻死又是一条命，这趟生意也赔定了……想到这，父亲用“猪叫猪”，他打开筐盖，提着一个捆挷猪娃的后腿，这个猪娃放声嘶叫，前后腿乱蹬，父亲提着猪娃腿，朝后走了一截子，忽听后边老远有个猪娃也挣叫着，原来是被丢的猪娃，听到同窝猪叫也就回叫起来，这叫“猪叫猪”，贩猪人都知这个“猪叫猪”的办法，丢了猪娃，有影没影都让“猪叫猪”，有没捆挷的猪娃跑远了，听到同窝猪娃的叫，还从大老远跑过来了。

父亲提着这个猪娃，寻到后边老远雪窟窿那个挣扎的猪娃，两猪娃相见，亲热的“哼，哼，哼，哼”。父亲伸手提上雪里猪娃的后腿，转身朝前边猪娃筺走去……

挑着近百十斤重的猪娃担，父亲肚子饥的没一点力气，赶路，刚又寻猪出的一身汗，这时冰冷冰冷的，浑身颤抖。昨晚为走路快当，来时穿的一双单布鞋和那双洋线薄袜，布袩子，和雪里脚冻在一搭了。

可父亲只顾赶路，什么也感觉不到，一人在这茫无人烟，北风呼啸的雪夜里，走过咸阳，走过沣西，走过斗门，走过马王，走过秦镇，走过夜雪后无法辨认的大小乡路，上了沣河岸，过了河中的单人石桥，鸡啼黎明，父亲回到水围城堡子东滩。

屋里还亮着油灯，祖母，母亲，哥姐一夜没合眼，等父亲回来。

“娘”父亲门外深情的叫着祖母。门开后，父亲挑担进屋，“扑通”一下跌倒了，双腿失去知觉，饥饿，冰冷使他昏了过去，单布鞋，薄洋袜，粗布袩子和腿脚紧紧冻在一起，硬挷挷的，咋样也脱不下。母亲，祖母，将父亲搀起坐到炕沿上，祖母慌了，抱来一堆麦草柴火，点火烤起来，过了一阵后，鞋袜袩子脱下了，父亲也醒了，可父亲的脚烤溜了，疼的他在炕上躺了三个月，哭爹喊娘的三个月，脚上的皮肉全脱了，看见脚肢白骨，没钱看，附近又没医生，时用土方子治，效果不明显，拖时长，父亲时不时痛苦呻吟。贤淑的母亲常背着父亲偷偷拭泪，哥姐一旁哭泣，祖母长嚅短叹，捶胸顿足，眼泪汪汪的，自责自己好心干了瞎道场，急于用麦草火，把父亲脚烤溜了，死忘了，应在炕上慢慢暖化或用手慢慢搓揉，脱下冻住脚的鞋袜布袩子，也不至于父亲受这大的罪……

六.

一幌几十年过去了。

那个腊月，又是我快五十生日的那天，父亲已八十二高龄了，一生又是性急，为了日子，为我姊妹四人，他常日夜颠簸不睡觉，跑南山，跑秦镇，出出进进，卖这卖那的，急的两耳失灵，彻聋了。

他去集上买二斤肉，回来给我过生日，不料却出了车祸，在炕上躺了四年，不省人事的四年。四年的日夜，我们姊妹四人轮流守护着。那些年，土地下户，农村落后，冬天父亲屎尿布无法清洗，河里又冻了一层厚厚的冰，井水盆洗又不方便。父亲好时，常给我讲二十四孝王祥卧冰的故事，我从小深深记着，四年里的冬天，我常端一盆屎尿布，来到河边，搬起石头将河冰砸开大窟窿，然后搭洗衣粉揉洗，冰冷算什么，我有王祥孝没？我有父亲侍候祖母的孝没？我有父亲为日子那股勇没？

又是那年的腊月，父亲走完了他苦学，苦力，苦难的八十六载人生……

这就是我的父亲，在一生艰难度日中莫忘传统文化求知自学，莫忘求知中勇于度日的那份执着，莫忘日常空隙给我们姊妹四人讲说传授传统文化的点滴。使我们醉享于中国民间传统文化的美好中，父亲劳苦中求知并给后人的血汗付出，耗尽了父亲一生旺盛的心力和结实的肌体，但父亲无怨无悔，只是责无旁贷把自己应有的光热无私传递给后人。

父亲在世，长叹自己家穷没文化，没学到高深的东西。他羡慕文化，崇拜文化人性格修养的内敛，如遇到文化人，修养比自己高的人，常和他们交谈，虚心请教，学他们的知识，做人的德长，来弥补充实自己内心的短空，三人行必有我师。八十岁的老，领教不为低。仁，义，礼，智，信。这是父亲的口头禅。

七.

那年腊月至今，父亲离开我们二十年了，二十载的春夏秋冬，晴阴风雨，父亲并没远去。多少回夜梦，我哭醒，多少回哭醒后，还止不住的失声。在温馨梦柔的春霄，在寂寥冷寞的秋夜，在风雪漫长的寒更，都融透着我隐隐的轻泣与思念……

父亲！你可听到？

父亲是伟大的，自幼聪灵，十多岁离祖父的父亲，在历经一次次苦难，在挑担南山中，在忙乱的田野，在两腿酷暑风雪的生计奔波里，在虚心求教，不耻下问，与人为善的言行里，在夏夜风清月白树阴下，在冬夜一家人温暖的炕头，你娓娓道来，诉说着那一个个没完没了，书中的，朝庭的，民间的，戏本的，神话的，善美的，丑恶的，求知的，做人的庞杂的故事的海洋。

父亲，你有说不完的故事，你浩如烟海的知识学问，你孜孜以求，不断以各种知识层面充实完善自我，修心济世的人格魅力，使我一生享用不竭的源渊。在咱们这个独姓的族祖世辈中，我为有你这样的父亲得意，自豪，庆幸；后人缘你，荣耀，福荫，感天，一代又一代的去懂得怎样做人。

父亲，你开一代寒门耕读家风，你开祖基

学者，大师先河，范垂古今，绵延后人。

父亲，二十年来，在溶溶月光下，在浩瀚的星空里，在柳岸晓风中，在残阳日暮时，我望着茫茫云天，望着亘古无际滚荡的烟尘，我不止一次自责呼唤：父亲，我无才，落到庄稼行，使你失望，可你的后裔们正步你的迹尘，演绎你文化人的希冀与梦寐，融进你腊月的故事里，享拥与你那个遥远不一样的年关……

2023腊月十六黎明初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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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蔡亚利，笔网名金沙河，陕西长安人，1958.生。自幼执爱文学，并人生作赌，终落庄稼人。八O年开始创作，并获中文本科证书，《孔子》一文获一等奖。先后在省内外文学期刋，报台，发小说，散文，诗歌，文评，风俗等四十多篇，个人被编录巜起飞者的足迹》一书中。八十年代中期家境重压，笔辍三十五年。近年，创作了两千多首诗词，及诗歌，散文，小说，风俗遗趣等，散见网媒，纸刋。被金榜头条骋为签约作家诗人，华夏文学理事，获创新有为诗人奖等，现为长安，未央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