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乡村风俗录

（小说）

水围城

长安，蔡亚利

一

不知从那朝那代起，通天河至南而北挨身流过笳子疙瘩，王家堡，再到赵家堡东头紧擦过南涝池，到南吕堡龙口分岔，一股流入村旁二干渠，一股流进南吕堡东涝池，到北涝池刘家门大槐树下，一半又入官渠，另一半流进西涝池，朝南又与赵家堡西门外，东西南涝池相接。丁字形的呂，赵二堡象个岛堡，被水围了一圈，不知谁送了个雅名“水围城”。

这是一片低洼地带，七八月霪雨，村围二里地一片明愰愰，水汪汪的，庄稼全泡在水里。村东不到半里的金沙河，从终南山峡谷蜿蜒流出，雨季一来，水涨翻堰，横流田野。这是远近人都知的“十堡江村水围城，玻璃罩地一片明”的江村南堡子。

这些水经上月天气，最后都退到村旁的二干渠和村中的东涝池……

二

大年三十快晌午，天阴沉沉的，寒风夹杂着尘土一阵阵的刮，杨起一波一波的土雾，给这脱了叶，光着身的树干，给这荒枯，萧索，滿是残垣断壁的土瓦房及草棚院落的水围城村堡，又蒙上一层灰冷。

离堡子半里地的水围城东滩，方圆几十里岁数最大的，人老五六辈没发丁的，独姓郑家八十八岁老婆儿，裹着一双大“粽子”似的小脚，拄着榆木拐，拉着六岁的孙子，“蹬，蹬，蹬”风急火燎地朝水围城堡里走去。

过龙口石桥，到巷口头家没门墙的院子。

走下“食堂”化的第一个年关，庄稼院落荡着淡紫色的烟，锅灶间漂出白色的蒸气，村巷里暗浮着一股股蒸年馍，炒“稍子菜”（北方农村过年风味稍子面食）的诱人香。

“二家的，给俺磨镰匪打发些”（让人施舍的小孩）老婆高喉咙大嗓子喊了声，不一会，三间一面开的厦房里，一个五十几岁微胖的小脚女人，腰勒着沾着面的蓝粗布围裙“嘿嘿嘿，哟，三姑来了”一看她身身边的孙子，转身回屋取两个白生生的热包子“热腾腾的，俺娃快吃”寄到孙子跟前，“叫二婶”

“二婶”冬冬大而憨厚的眼，看着熟悉有些陌生爽朗的婶，攝手攝脚拿了一个热包。

“俩都拿”

“一个好了”祖母推辞着。

二婶又将这包子塞进冬冬斜胯身上的布兜里。

祖母拄着拐扙，挺着硬朗的腰，满头白发被一顶黑头巾盖着，那副稍长，宽阔，布满皱纹干疮的老脸，象绽开了一朵菊花。

她娘家是水围城南呂堡，她在姊妹中排行老三，村人晚辈见了她象自家人似的，叫她“三姑”。三姑虽是女人，但人高马大，缠着两只大“粽子”似的小脚，说话，高声粗气，直言快语，一幅男人气派，急火火有些逢乱的白发下，那幅宽阔，粗糙满是皱纹的脸，却常笑的和霭。入冬后，他着粗布大襟黑绵袄，黑绵裤腿下，白带扎着裤腿角，拄着一根年代久远，磨的有些油污黑红的弯头榆木杖，走路脚下生风。她拉着孙子大年三十前晌，在堡里“讨饭”，大圆又

围着俩大人跟几个粹娃，看“热闹”。

“猪八戒背稻草”一个大人趣笑着。孙子冬冬，一脸茫然，他不知道眼看过年，妈给他换了这露了絮的脏绵袄，和粗布旧绵裤，一双变了形的旧窝棉鞋，腰着草绳，还背一撮稻草，随被祖母强拉着堡子“要饭”。

听着大人说他的话，他分辨不清这话的份量，他只知这“猪”是笑话他，羞辱他，他不爱听，有生以来一肚子的委曲与无奈，又难以名状的窝在他嫩淳的心里，他忍着一丝丝难堪与别扭，听任祖母摆布。

出了头家院朝西几十步，便是水围城南呂堡南北正巷，南头顶着赵家堡后背，沿一块块石条砌成的土台子的台阶上去，偏后有一胳膊粗的绵柏树，树后是石条砌成半人高的石台，石台上有个人进不去的小庙，供着观音菩萨和孙大圣。烧香送钱量的人只能把香蜡插进香炉里，在庙前石沿下烧纸磕头了。年三十，小庙烟雾缭绕，烧香卜火，水围城虔诚的庄稼人，在过年时，也不忘旺小庙菩萨的香火。忙碌响动了一年，紧挨小庙檐角垮了窟隆的石碾房，到头也安静下来。

冬冬跟着祖母进这家，出那家，后头跟着一伙碎娃起哄，重复着大人那句话“猪八戒背稻草，猪八戒背稻草……哟一哟一一”的叫着，蹦跳着。祖母暮乱，回身杨起木拐，“蹬蹬”着小脚迎面几步便打，“崽娃子，你来……”娃娃伙一溜烟地跑了，祖母拉着冬冬，拧身一走，他们又赶后叫闹。

冬冬被祖母拉着“讨饭”，堡里不少人投来疑惑的目光。

女人们老远在门口张望，等着婆孙俩到自家门前，便折回取出才蒸出的热包或过年蒸的回拜礼，打红点的蛋蛋馍，“三婆，三姑，三妈”和气地笑迎着，随把白馍装进冬冬背的布兜里，不大功夫，婆孙俩把南呂堡南北正巷子“窜”了半截子。

大年三十的午后，是庄稼人一年到头，老早办好年货，先天和当天前晌贴完对子，门神，屋内各神，年前最清闲的时候，白墡土涮过的巷墙净洁，清新，土门楣贴上红对联耀眼，暖喜祥和，街巷里显得懒怏怏的。

然而，寂静的村堡也有着它的悠闲，喧闹。

文文家门前，趷蹴着几个老汉抽旱烟，拉闲，叽咕着庄稼一年的收成。铁娃门前围着一堆人摆阵“丢方”。几步外还有几个半大小伙对面耍着“狼吃娃”。只有富忙家没有院墙的空院土堆旁，一伙十来岁的娃们以架子车轴铢子钢圈，朝土堆上滚，叫“滚挡坡”，土堆坡上垫赌上一分二分银币，上坡的铁圈倒在谁钱上，就吃了谁，输赢又不在话下。另一角，几个岁伙搬起一条腿，跋着另条腿，俩人“碰腿仗”。最不安份的是韩家门前几个十二三的孩子“打抬”（给地上画相隔两步的横线，两对家拳头猜先后，谁头谁先打，自然二家木棒搁线上叫“爬垫”。木捧粗细由自己定，头家抡起手中木棒照地上木棒中腰猛打下去，对方木棒被打过第二条横线算赢，对方的木棒归你，打不过对面横线，头家又爬垫，二家再打）。

巷间打抬的娃们一见祖母领着冬冬过来，吓得撇下木捧，一溜烟的跑了，“呀，婆来咧，婆来咧”顾不上拾木柴捧………

“唉哟”拉着冬冬，右手拄着拐杖的祖母打个趔趄，大“粽”小脚被伴了一绞，先乎跌倒，她急了，他知是娃们胡弄的事，“谁来，谁弄的，咹一一？”她拐拐在地上“咚咚咚”恨劲点了几下，“那个卖了碎逼的不行好事，早知把你塞到脚（尿）盆淹死”。

祖母一脸怒气，大声叫骂。眼花看人只是一个黑桩，可娃们早跑的没影了。

三

祖母骂人，可胆正着哩，堡子娃们都是她接生的。她年轻时便开始学的“包娃”（接生），在方圆几十里是出了名的，那时，医院在遥远的城里，可乡里谁家都念这夲经，谁家都求她，她有求必应，宁愿自家场里麦烂了，也要教碎娃生的顺当，毕竟人命关天，出于这种心思，这也默默地成了她的一种责任，一种无法推脱的“义务”，也是她的能耐，她也以此而得意，在乡党跟前能说起话，谁也得罪不起她。她性直胆大，遇事斩钉截铁，能稳住人心，给人拿主意，优其是难产，大出血……她能镇住“水火”事中的不测，她在场，人有靠山，心里不慌，保大人，还是保娃，一般人肯定保大人，在确定后，她便施出自己的“金钢钻”……

平常，谁家女人胎动，有征兆，三更夜半，风里雨里，有人叫门，她一骨碌翻起，提上自己的兜兜“家具”，匆匆出门，有时竞忘了拄拐拐。为省时间，本村男人们顺势将她背起便跑。外村人，提前约她，路远的，牵着驴牛，扶她骑上。还有套牛车提前一两天接她去。娃落产后，主家烧碗红枣米汤，后来“爱面子”的，送她薄手帕，再后来送条羊肚小手巾，也算是对她最高，她以为最得意最满足的回报。

这一来一去，她“包娃婆”名气在十里八乡，方圆几十里摇咧玲，外村的，夲村的小她二三十岁往后的，几乎都是她接生的。月娃子有个伤凉昌风，咳噜气堵的，她有自己经验过的土方，亲手料理。平时，岁娃们受惊，女人们牵着抱来或她在堡子“窜门”碰见，她把娃搂在她怀里“收惊”，随手摸娃头頂，左几圈右几圈的转着，轻声念念有词，谁也听不出，一连三天，第三回“收”完，她响亮的说“娃乖了”，女人抱着娃满意的离开。她会跟据生辰八字看月娃子相，说这娃以后是外头人。果然灵应的很，不少娃们长大后在外干了大事，人又说她“神婆”。

她半路受寡，至替人包娃有名之后，便成了不沾家的外头人，浪人，不是外出包娃，便是堡子窜门，早饭后出门，天黑回来，晌午饭东家留，西家叫，大婆能在谁家屋吃午饭，也是谁家荣耀，脸上有光。她包娃，不图谁家一点好处，人给啥她都不要，这也成了她的习惯，她该这么做。乡党都说她积福行善一辈子，儿孝媳贤，后辈娃灵醒，水围城方圆几十里数她最高寿，当下就看到了她行好事的福报。

有回半夜，“噹噹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惊醒，说是娃紧了，她幌忽随人坐上牛车去了。

娃落产后，主家说俺这饭你吃不成，随送她条白羊肚手巾，将她送出门。一声鸡叫，天麻亮，她却在田野坟堆旁坐着，那条白羊肚手巾却成一张白纸，她出了一身冷汗……这事被传开后，人说她手艺高，都被阴间请去“包娃”……

那年，水围城住进了一帮子蒋家瞎瞎兵，有个十三四岁的兵娃，是被拉来的壮丁，瘦的骨头包皮，因想父母，又受不了打骂挨饿的折磨，偷着跑了，被当官的抓回，挖了深坑活埋，她知后，壮着胆，向当官儿几次说情，都“丢了人”，她随窜通堡子几个小脚老婆……，

当坑挖好，把“逃兵”压到坑边，她“咚”的跳进坑，几个老婆也“疼，疼”的跳下，“要埋，先埋你老娘，不埋都不是你娘生的，遭踏可怜娃，欺负穷人，算啥本事，有牛的，给老娘身上填土，填呀”……

她霍出了，站到一人多深的炕里，指着当官吼骂，几个老婆也在深坑里脚跟跳起跟着骂。围观的乡党惊愕，为她捏一把汗，几个当官的被这大个老婆突如其来的举动的楞住了，面面相觑，相互看了几眼，一个爬在另个耳旁，叽咕了几句，无奈地悻悻而去……

那脸色煞白，浑身抖索的壮丁娃，“扑通”跪在土堆上，“娘……”嚎啕着，眼泪“涮涮”地滚下……

她把娃拉到屋里，吃了饭，烙了些馍，东借西拼地凑了几个钱，给娃换了身新粗布衣裳，打发娃上路了……

从此，她的“恶”名传出，还有那百家用的绝门手艺，村里人服了她，十里八乡的人敬畏她，“三姑，大妈，大婆”的叫，过年过会，红白事，满水围城，十里八乡数她亲戚最多。

解放前，村里乡党和“上头”或外村有啥解不开绞，下不了台的“燃牙”事，便打发人叫她去，为大伙事，她满口应承，先是说理和解，有些人看她的“面子”，也就不了了之，对方如吃饱不撂碗，硬舌不弯，得寸尽尺，她脸一横，拐杖在地上“咚咚咚”蹲几下，指着骂，又举起拐仗……对方往往被她这大个头男子气的老婆的威严服软，象泄气的皮球。村里村外人也都知道她的个性脾气，惹不起，弄的最后下不了台，丢人显眼，不如落个顺水人情。她平时的过份举动，人不计较，反而乡党们以她这“护村神”而踏实，安稳，能睡好觉……

祖母骂后，又拉起冬冬，刚走两步，冬冬甩开祖母的手“婆（奶）”，朝后跑两步，拾起祖母被木捧先呼绊倒，掉在地上的黑方头巾，祖母折叠后又盖上头，刚才的轰隆白雨，又雨过天晴，她咧嘴笑了，“还是俺蛋蛋娃眼尖”，顺便在冬冬冻的红青上“啧”亲了口，拉起孙儿朝前又走咧。

四

过了北门口里的有明，富忙家，南吕堡正巷算“讨”完了。

出北土门楼便是东西北涝池中间的石桥，过了北门外的石桥是大槐树下的刘家门，也是每遇大旱，晒“猴王”爷的地方。

刘家门半人高土台上的大槐树不知那朝栽的，有大人五六搂粗，黑褐色，两三人高的树身，顺树轮阔绕一圈，五六十步，是夏天庄稼人吃饭歇凉的“福地”。

眼下，脱了叶的枝杆和涝池岸上一株株枯柳成了冬日一抹淡淡的影子，也是水围城冬天的一幅风俗画。

“三姑”祖母一回头，刘家大妈手端一黑底碗庄稼人大年三十晌午讲究的热腾腾的宽汤面“大家的，这……”

“趁热吃，尚午现成面，看把娃冻的，老远看见你跟娃过来了，赶紧盛了碗”

祖母接赶紧接过婉，“亲蛋蛋，俺娃吃”祖母挮到冬冬手里，“吃了，就不冷咧”大妈附和着。

冬冬接过黑底碗，拎紧筷子，喝噜喝噜的倒进肚里，袖一伸擦了嘴，他身暖和好多。

大妈摸着冬冬的头，“乖很，到屋里暖和去”“不咧，还有大半堡子没转呢”祖母推拖着。

大妈顺便从棉袄裹兜掏出硬挣挣的伍毛钱塞到冬冬裏兜。

“大家的，还叫你……”“三姑你包娃一辈子，积福行善给人帮忙，劳多大的神”

“跪下拜你大妈”冬冬“扑通”跪下“大妈”“俺娃起来”大妈赶忙拉起冬冬。

这大妈解放前是水围城的财东家，男人在秦镇开几家卖买铺，平常屋里田里都是大妈领人料理，她瘦高个，也裹着一双小脚，但走路快当有力，穿戴干净利落，说话干散截脆，走路头稍有些前伸，“蹬蹬，蹬”大步流星，是刘家大管家贤内助。给屋干活的人吃的好，给足工钱，谁家有难，米面，粮食，钱财送人，不提还的事，是水围城的善人。后来，也定了大成份，但见人还是以前的开通，大气，煎和，不拘束，不低三下四，因为儿子又是解放后的头批飞行员。当初，祖母接生后，就断定这娃是公家人，应验了她的话，大妈也感激祖母，远近人也都眼气大妈的为人，叮咛后代刘家大妈对人有恩……

“大家的，你忙，我跟娃转去咧”“早些回去”……

五

刘家门前的土台下的路，一边沿东涝池岸到龙口通往村外东滩，一边再由刘家门弯往西涝池岸，经西场，往南到赵家堡，王家堡，茄子疙瘩。

冬天的涝池，冻的严严实实，几个碎娃在上滑冰，打“冰猴”，有人戏耍过，从东涝池在冰上使劲撇一块瓦渣，可绕水围城转半圈。

婆孙俩，顺西涝池岸到西场的羊洲四五家后，又折回刘家门大槐树下，沿北涝池出水口，往北到关渠口南一溜子，是刘姓的十户八家，由关渠口南东拐到水围城北场杏园子务升家，又由北场往东南斜到康定，东场画匠老人家，这水围城呂家堡百十户人家，婆孙俩一后晌几乎“窜完”了。

西场“大妈，啥风把你吹来咧”

北场，“大婆，屋里暖和暖和”

东场，“大婶，难得上俺屋来”

刘家门“稀客到咧”

都拿出才出锅的热包，或昨天出锅的白生生打红点的回礼蛋蛋馍，祖母只让冬冬拿个碎蛋蛋馍，意思到了就对。

六

出了东场，己是大半后晌，灰冷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

祖母拉着冬冬，沿东涝池岸朝南往回折。

“三姑，你咋怨（绕）门走”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手里笼布包着两个热馍急火火地从后赶来。

“哦，五家的”祖母回头笑着。

“三姑，你是瞧不起俺，家家都去，俺门楼低”女人怨道，

祖母心里“格噔”一下，“不是，不是，她五妈，天不早咧，娃冷，还叫你撵来咧……”

祖母一脸歉意的笑，她接过五妈手中笼布包的热馍，装进冬冬身后布兜里。“叫你五妈”

“五妈”冬冬稚眼看了着五妈。

“磨镰匪”五妈笑逗着冬冬，然后满意的转去。

祖母又拉着冬冬“蹬嚓，蹬嚓”的往回赶，冬冬斜袴在身上的花布兜兜白面馍装的鼓鼓的，拽着他瘦小的身子。这八九斤行力鼓鼓的馍兜兜，和六岁的冬冬，似乎都被祖母往前扯着走。懞懂的他，不知咋样被祖母拉着“讨饭”，娃们都穿起“洋洋”嘣跳着准备过年，给他却打扮这么烂拉的，身后跟着一伙碎娃起哄，笑话他，重复大人丑笑他的话“猪八戒背稻草”……一后响，冬冬手又被冻的石头蛋似的凉，浑身打着哆嗦，沉沉的布兜兜坠在他身上……一股冰冷，酸困，无奈，羞辱，孤独难以说出的委曲与无奈，涌上他的喉咙，呼哧，呼哧的，“嗯嗯嗯”左手揉着眼……

祖母停下他的大粽子脚，弯腰，不解的问“俺娃咋咧”？

他“哇”的一声，眼泪涌出。

祖母心疼地扯起衣角，揩去冬冬脸上的泪。

“到底咋咧，哦，俺娃冻冷了”祖母惹有所思地说。

“天快黑咧，到咱屋暖和”她又强行哄劝冬冬。

冬冬甩开祖母的大手，一把薅断身背后拴的稻草，撕断腰间的细草绳，撇到地上，狠劲踩了几脚，手一杨，从头顶御了背在身上的馍兜兜，撇到地上，哭的更伤心……

祖母揭下自己的头上黑头巾，给冬冬包在头上，冬冬又一把撕下，“不要”犟的俩手乱抡着，搭啦着稚嫩冻的红扑扑的眼泪滑过的脸。

“天快黑咧，你妈在屋等俺娃”

冬冬放声哭了，两手揉眼抹泪，肩一耸一耸的，“嗯……”

“明儿过年，哭不得”……

祖母拾上头巾又给冬冬缠到头上，提起馍兜兜斜袴在冬冬身上，一手拄仗，一手拉冬冬，在这除夕的昏影里，朝东滩屋踽踽而去。

一阵一阵的寒风，吹翻着祖母一头雪似的乱发。

冬冬不哭了，边走边听着祖母的唠叨。

“瓜的哟，俺娃是咱屋宝贝蛋，命贵，年关吃了百家饭，长大公家人，干大事哩”……

夜影降临，水围城庄稼院落的老榆树，池岸上的枯柳枝，渐渐漠糊起来，只见一个轮阔里朦胧的影子。天空又飘起雪花，隐约着几丝零星的闪光，伴随远近稀疏，却也惊耳的鞭响。

一股股焟气，熏烟，混杂肉菜的“稍子”香，在村巷，池岸，庄稼院落飘荡着……

水围城的庄稼人，食堂化后的头一个除夕，第一个新年来临了。

2023立夏黎明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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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蔡亚利，笔网名金沙河，陕西长安人，1958.生。自幼执爱文学，并人生作赌，终落庄稼人。八O年开始创作，并获中文本科证书，《孔子》一文获一等奖。先后在省内外文学期刋，报台，发小说，散文，诗歌，文评，风俗等四十多篇，个人被编录巜起飞者的足迹》一书中。八十年代中期家境重压，笔辍三十五年。近年，创作了两千多首诗词，及诗歌，散文，小说，风俗遗趣等，散见网媒，纸刋。被金榜头条骋为签约作家诗人，华夏文学理事，获创新有为诗人奖   等，现为长安，未央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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