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说）

长安，蔡亚利

珍儿在院里绯徊很久，回屋斜倒炕上。

她约他来，在这人静之后，他还不来，珍儿怎么也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静听一个熟悉击撞她心房的脚步声。

今夜，她要圆他苦等多年她的梦，怎样出了她的门又进他的门。

恬谧的夜，散漾着几丝野花淡淡的幽香。他只听到自己粗细不匀的呼吸和不远处金沙河轻轻的流水声。这清淅欢快的流响，她似乎又看见那个壮实的身影。

三年前，珍儿来到金沙河边洗衣，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把河里大大小小能洗衣裳的石头都占咧。她等了会，她想走。

成儿从田里回来，扛着犁，赶牛到河里饮水。他看见她，搁下犁，挽起裤腿，从还有些冰冷的水里捞上一块大而平的青色石，又给石下塞了几个小头，摇了摇：洗吧，然后扛起犁头也不回地吆着牛，上了河堤。珍儿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弯腰一看，这平平的青石上还有不少像菊花似的白丝纹。往后，她每回洗衣，总担心这菊花石被人占去。

珍儿男人在遥远城里做活，一年回来一回，土地下户，珍儿拉扯俩娃，没黒没明还料理屋内屋外的活。

成儿三十几，庄稼活样样在行拨不倒，犁耧耙地是把式。打那以后，珍儿每回犁地都叫他，他愿意叫他做，他也愿意给她做。

记得那个雾气淡淡的早晨，喜鹊在犁过的地上跳跃着，叽喳着，忽然犁停了，牛喘着气，他回头出神地望着跟在身后点种的她，珍儿红着脸，朝他投去一泓秋波，“没见过””嗤”地他俩会心的笑了。

那夜，他来了，珍儿叫娃送去的犁地钱他又送回来。

“他叔，你这……

”“我咋能……”

“犁地，能少下苦钱”

“我愿……”

他坐在炕沿的板橙上，低着头，红着脸，珍儿那双不大但却明亮的杏仁眼在他身上偷瞥着“你看这……”她指着他身上那件旧污的月白涤凉衫上的口子，“脱下”他看了她一眼，很窘迫。

她给他解开钮口，他却给了她个脊背。

珍儿给他缝着衫子，不时打量（盯）着他宽阔古铜色的脊膀，脸上扑红扑红的，心怦呯乱跳。

“咱黄瓜打娃半截子，该有个知冷疼热的”

“这辈子，我不要”

“甭傻咧”

“再好的，我也……”

“脱光汉去”

“只要天天能看你一眼……”

珍儿脸红到耳根，心跳的越发激烈。她知道成儿二十几就没了爹娘，屋七蒲蓝八箥箕撂咧一河滩。那些花骨朵似的姑娘们像燕子一样寻着旺处飞。剩下的白菜叶叫他拾。可人不是六畜。他命不好光景不如人，他也挑里。总没个顺心的，眼看年过三十啦，人急，他不急。珍儿时常不由把她和他往一搭想，她觉他心好，憨实，有力气……

可他也知道，这些年，给他说过不少，他总觉不如她，他心里只有她，他知这不可能，但他愿这样想，他总希望着，等待着，不知希望什么，又不知等待什么。这样，虽然痛苦，总能给他一些安慰……

珍儿给他缝好衣裳，趁他不在意，把那三十块钱又装进他裹兜。

“穿上”她拉过他粗壮的胳膊，他不好意思的拧过身，穿上了，她给他扣上钮扣。她手挨上他的肉体，她浑身颤栗着，他不觉靠近他，期待着……

他浑身也涌起一股热浪，他想……，他红着脸立起了。

珍儿杨头，望着他那双大而诚实的眼睛“你，多坐会”

“不咧，夜深，叫人给你脸上摸黑”

她把他送出门。

他走后珍儿一夜都没合眼。

日子如金沙河的流水，一愰又是两年。

后响，珍儿在田里遇见他。

“今黑过来会，”她形容有些憔悴，眼里湿湿的。

“这……”

“怕啥哩，有话跟你说”

“珍……”

“这几年，你老想我，甭叫你难受……跟他离……”

“嗯”

他说来，他还沒来，莫非……不会，不会的，他点过头的呵………

她又朝右翻了个身。

多年来，她总感到某些不足，女人应得到的她没有得到，这除了有夜守空房的寂苦外，而故娘时想望的美好，在她心里全是荡荡的。对她男人，起初，她并不愿意，只是坳不过爹娘，人家人样好，有份正式工作，人听了也羡慕。可婚后，没有尝出甜甜的蜜意，老觉得俩人之间少些什么，应得到的没得到，慢慢又多了些陌生，过年回来，还鼻子眼晴的，吵吵闹闹，有回，她睹气跑回娘家，话又说回，她对男人还是怜悯敬畏，毕竟过合多年，还有俩娃，但这样的阴影几时能散，几时才是出头呀。想到这，她多回在夜里轻泣……

珍儿三十出头，灵巧，秀气，那张白里泛红的蛋形脸，那双不大而快活的杏仁眼还頋盼琉璃露出青春迷人的神韵。她跟成儿，就像沙河里的流水那么顺溜，珍儿越来越感到，他才象个男人。她心不觉靠近了他，她离不开他。几回，她做的好吃的，叫娃趁天黑送过去，她还为他做过几件新衣裳。平日叫他犁地，珍儿总是多给钱，可他都不要，秋夏两季的收种碾打样样都少不他。他俩的风声在村里摇了玲，她一出门，就招来异样的目光。过后，有人睇眉弄眼。可她不在乎，她把谁嘴能捂住，想说啥说啥，怕鹞鹰不孵小鸡。她跟他就像小说电影里男的种田，女的织布，多少回夜梦都在一起，有回，她俩到了一个很远很的地方………

“嚓一一嚓一一嚓”一阵熟悉，缓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呵，是他，是他来了。她一骨碌爬起，屏住呼吸，拉着灯，光着衬衣跳下炕，象猫一样，悄悄来到门背后，右手抓住门关，朝右轻轻拉去。

蓦地，笑声，手指，眼神，唾沫星，阴冷的荒坟，凄风里号啕………

他劫了，身子软棉棉的，象散了骨架，又一个男人模样浮现在他眼前……

她隔着门缝听到他扶着门急切地喘着气。

“珍一一珍一一珍一一”

“他叔，夜深还不回去”她低低的说，右肩紧紧靠住门关。

“你开门，我……”

“有话明儿在说”

“你叫………”

“没，沒，没”

呵一一她听到他无奈又无力的叹了口气。接着“嚓一一嚓一一嚓”一阵缓散的脚步声又由近而远。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不远处金沙河轻轻的流水声。

须臾，珍儿的心像被谁掏了什么似的，又一阵空旷慌乱。

她踉跄几步，一头扑到在炕上。

馨柔的夜，传来低低的饮泣声。

而空气里又轻溢着河边野花淡淡的幽香。

1987.腊月初十夜于金沙河畔

蔡亚利，笔网名，金沙河，1957.11.28生。至幼执爱文学，并人生作睹，终落庄稼人。八O年开始创作，并获中文本科证书，巜孔子》一文又获山东曲阜大学一等奖。八十年代初，20出头，任陕西农信报特约纪者，长安影局影评员等，在省内外文学期刋，报杂，电台，发小说，散文，诗歌，文评，风俗等四十多篇。八四五年后，三子来世，十亩土地，二老卧病，老旧耕作，家境重压，只好痛割业余爱作，笔辍三十五年。近年，才闲空手脚，创作了两千多首诗歌，散文，风俗等，散见纸媒，网刋。现为长安，未央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