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里的婆婆

文/张爱珍

        我刚进家门屁股还没坐热，爱人就着急地对我说：“咱娘担心我分的那一亩地长草，说要种上地瓜呢！”他见我没吭声便走到我跟前，继续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娘愿意种地，她看着地荒了心疼啊。”

        婆婆虽说是年过花甲之人，但她走路时总爱挺直腰板，咋看也不像八十多岁人。说来也挺奇怪，她的头发虽然稀少，但是只有几根白发；她嘴里的牙掉得很少，就连我的牙齿也没她的好呢。她从十几岁就在地里干活，村里人都夸她是种庄稼的好把式呢。她在地里那干活的样子，在我的眼里却是道最美的风景。

       去年4月份我同爱人一起回老家时，婆婆就对我说：“兵（我爱人的乳名）的那块地，咱还是种棒子（方言：玉米）吧！”

       如今婆婆上了年纪，孙子们也都上大学了。她为我们辛辛苦苦操劳了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吃穿不愁的日子，不知她为啥还要受那个累呢！

        婆婆见我一言不发，立马就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她一边给我倒上一杯红茶，一边和我聊起了陈年往事。

       婆婆姐妹四个，她上有一个姐，下有两个妹妹。她的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农家人，但他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她母亲由于接二连三生了四个闺女身体越发不好。那时的庄户人家里若是没有个男孩子，男人在众人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婆婆的母亲也因没能生个儿传宗接代而遭到家人的虐待。

       婆婆的身体从小一直就挺好，家里那时也缺劳力。她早早就跟着父亲在队里干活。但婆婆的娘家是在山区，哪有什么平整的地呀！成天上山下坡，一双鞋子穿不了多久，鞋底就被凹凸的山路磨坏了。即使在山坡上种上小麦等粮食作物也是靠天吃饭。遇到雨水多的年份，村里就能多分点粮食；遇到持续干旱的年份，颗粒不收也是常有的事。

      懂事的婆婆，经常把家里不多的地瓜干窝头让给体弱多病的妹妹吃。她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去山上剜些野菜做成菜汤充饥。但这菜汤只能暂时填饱肚子，过不多长时间她还是饿得头昏眼花。有次甚至误喝了有毒的野菜汤，她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整天，差点因此而丢了小命。婆婆常对俺们说：“那些没粮食可吃的日子，真难熬啊！”

       也许是婆婆过怕了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吧，后来家里分到了自留地，她兴奋得睡不着。她除了冬天在家料理家务之外，其他时间几乎天天去坡里干活。浇地、除草、收庄稼等农活儿她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她风里来雨里去，年纪轻轻就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由于长期的劳作，她的手上磨起了厚厚的老茧。多年在地里刨食，她与这黄土地结下很深厚的感情。

        我结婚后，经常听婆婆说：“不去地里干点活，身上觉得难受，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婆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婆婆又对我说：“自己种的粮食吃着放心。”我虽说很不情愿她去地里种庄稼，但看到她那样急着去种棒子的样子，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婆婆平时生活简朴，从来不像别的老人那样与人家比吃穿。除了喜欢在地里种点农作物之外，她也没啥特别爱好。只要让她去地里干活，她就开心得如同个孩子。瞧她那股干活的劲头即使年轻人也比不上她啊！

        婆婆扛上种棒子的耧，并再三嘱咐我和爱人去地里时，千万不要别忘了带上棒子种。爱人扶着播种的耧在后面走着，婆婆在前面使劲拉着绳子。只见她身子往前倾，手里拽着绳的末端，吃力的往前走着。那根绳子死死的勒在她的肩头，好像要钻进她的肩膀去似的。

        头顶上的太阳毒花花的，一丝风儿也没有，天气又闷又热。济青公路的各种车辆往来穿梭，呼啸着奔向远方。地头的那些白杨一直立在那儿瞧着地里拉耧的婆婆。仿佛在说：“看啊，这老人多能干呀！”

        婆婆头上稀少的头发被汗水弄得成了绺，它们紧紧贴在她的头皮上。她背后的衣裳被汗水浸湿了，干了湿，湿了干。我赶紧把凉开水递到她的手里，但她只是喝了几小口水，便对我说：“你怕热，快喝点水吧！”

        婆婆继续拉着耧往前走了。那一粒粒棒子种就这样均匀播到了黄土里。我望着婆婆那用力拉耧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心疼。我不禁暗暗责备自己：真不该同意让她再种地了。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我被婆婆深深感动了，我也跟在她的身后清除地里的杂草。我干了还没有半小时，手上就磨起了泡，腿也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虽然还想多干点，可累得再也走不动了。

        直到快到地头时，婆婆才停下来坐在地头喘口气。我望着她那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脸，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一边喝水，一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家里存着粮食，心里才不慌啊！”许是婆婆体会到缺吃少喝日子的不易，才执意要自己种棒子吧！

        等秋后收了棒子以后，婆婆就挑些最好的棒子粒加工成玉米面，让人给我捎到工作的单位。每每喝着香喷喷的棒子面粥，我的心里总是暖暖的。

        望着碗里那金黄的粥，我仿佛又看到了婆婆种棒子时那汗流浃背的样子，似乎又看到了她额头上一颗颗晶莹的汗珠儿……

        我知道婆婆那个倔强劲儿，就是我和爱人不同意她栽地瓜，她自己也会栽的。

       当我和爱人带着地瓜苗推开婆婆的屋门时，屋里的光线有些昏暗。过了一会儿，我才看清她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呢。

        “娘，你这是咋了？胃里又难受了吗？”我赶紧问婆婆。她最近几年耳朵有些不好用了，前年双眼都做了白内障手术。

        婆婆见我走到了床跟前，她赶紧坐了起来，立马掀掉了身上的被子。她只是一个劲儿问我：“你给我买到地瓜苗了吗？”

        我把几棵地瓜苗递到婆婆手里时，她轻轻地抚摸着地瓜苗，就像见到了宝贝似的。她眉开眼笑地对我说：“我吃上治胃疼的药，咱就去栽上吧！”

        无论我和爱人咋劝婆婆，她也不肯在家歇着。非要尽快栽上这些地瓜苗。说实话，我真怕她为了栽这地瓜苗累病了呀。

        “娘，你干点轻快的活吧！”爱人对婆婆说。

“你打小就不会种地，你干不了这整地瓜沟的活。”说完，婆婆拿起橛干起活来。我和爱人干这地里的活都是外行，只能给她打帮手。我按着她的吩咐干着地里的活儿，她一会儿插地瓜苗，一会儿埋土。要不是由婆婆指导着，俺俩根本就不知道咋栽这地瓜苗。

        婆婆在地里忙得不亦乐乎，要不是亲眼看到她干活的样子，说啥我都不会相信80多岁的老人干活还这么利索。

        太阳快落山了，我虽说没干多少活，可腿胀得难受，恨不得躺在地上歇歇。婆婆干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我们劝她明天再干吧！

       婆婆一下子拒绝了。她说傍晚栽的地瓜苗容易活，还是栽完了再回家吧！唉，我这干起地里的农活就不要命的婆婆啊，真让我感到惭愧呀。她爱在地里干活，在收获庄稼的同时，也收获了劳动带来的快乐。

       我的身体从小都不好，在娘家时从没干过这地里的农活。自结婚以后，在婆婆的影响下，我也学会了种菜。

        我和爱人回老家时，婆婆总喜欢带我去看她的小菜园。在那个只有二分地的菜园里，婆婆种了好几种菜呢。什么冬瓜、茄子、豆角、韭菜等等。在菜园的东边种得是韭菜，它的叶子又肥又嫩。闻着韭菜的清香，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婆婆包的韭菜饺子来。

        婆婆知道我最喜欢吃韭菜饺子。只要我回婆家，她立马就拿起镰刀对我说：“咱的菜园里还给你留着韭菜呢！”她说完，就去割韭菜了。

        婆婆菜园的西边种着二十多棵茄子。她对这茄子特别宠爱。我们给她买的牛奶她舍不得喝，常常偷偷用来浇茄子。那些茄子也特别给她长脸。一个个又紫又亮的茄子挂在茄棵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过路人一个劲夸她是种菜的能手呢。婆婆种菜的技术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

       婆婆结婚生了三个孩子以后，公公经常不在家。她独自拉扯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艰难度日。家里哪有钱买菜呀，孩子们一个月也很难吃上点青菜。为能孩子们吃上新鲜的青菜，于是婆婆早起晚睡，就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自己开出了一小块地。只要一开春，婆婆就把家里攒的粪推到新开的地里去。然后，再将地深翻。等到了种菜的节气，婆婆就从500米之外的井里挑水开始种菜了。

        等到过麦的时候，婆婆的小菜园里已绿油油的了，什么辣椒啊，芹菜等都在地里旺盛的生长着。婆婆发现有从菜园边路过的乡亲们，总是从菜园里摘些鲜嫩的青菜送给他们。婆婆每每看到村里人拿着她种的菜，心里那个高兴就别提了。自从有了这个小菜园，家里的孩子们也都吃上新鲜的蔬菜了。

        现在，婆婆种的青菜也吃不了，她就骑上电动车去把它们集上卖了，还能换回些钱回来。我回老家时，婆婆常告诉我卖菜挣了多少钱。别人家的老人都需要孩子们伺候了，而我的婆婆还在为我们创收呢。

        有时我就在想，也许就是因为婆婆在地里干活，在不知不觉中锻炼了身体的缘故吧，要不她的身体咋会这么好呢。

        前天，我和爱人因事再次回到了老家。婆婆见了我，她就对我说：“前些日子，咱栽的地瓜苗都活了，你有空时来帮着我锄草呀！”

        我那总爱在地里种种收收的婆婆啊，也许家乡的黄土地早已融入了她生命的最深处，她这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这养育她的黄土地啊！

责任编辑:张爱珍

      2021.03.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