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员。在全国百余家报刊发表寓言、童话、散文、小小说等各类作品千余篇。百余篇作品被上百种书刊选编、转载。著有寓言、童话、小小说集等多种。作品多次获奖。

飘流的落叶（童话）

文/王位

秋叶飘零的柳林旁边，有一条小河，河边的石头上坐着一位白发飘零的老奶奶。她曾经听儿子说过，这条小河流入松花江，一直通到他们的家乡，通到他们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小城。
    老奶奶长久地注视着载满落叶，汩汩东流的河水，内心那条小河禁不住又呜咽起来。这种悲戚的情绪一漫上来，那所老屋便又跳出来。连脊的五户排房，长长的一大趟。她家是靠西把边的最后一户。木板大门朝南开。那是她居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屋，儿子就出生在那所老屋里，并且在那里长大，在那里成人，直到上大学离开。
    儿子小时候很顽皮，常常把自己童年睡过的悠车（摇篮）吊起来，坐在门槛上，像荡秋千一样，双手并用，使劲猛悠，让悠车越悠越高，越悠越急……那个时候的妈妈，也就是现在的老奶奶，就过来阻止他，不让他空悠悠车，不让他坐在门槛上。顽皮的儿子根本不听，于是妈妈就数落他：难道你愿意长大了离家越来越远吗？难道你愿意让当家的遭灾遭难吗？这两句问话很管用。当地的民俗认为：小孩子空荡悠车，长大了会远离家乡；而门槛象征着户主的脖子，不能蹬踏坐人。他不想远离家乡，更不想让当户主的爸爸遭灾遭难。他也忌讳这两件事情。可现实却偏偏那么残酷，长大后，他不仅远离了家乡，到千里之外的大都市求学，而且还在他即将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当养路工的爸爸又得了癌症。
    癌症是个无底洞，为治病，早就花光了家里微薄的积蓄。妈妈要卖掉老屋，把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爸爸拉回来。羸弱不堪的爸爸瞪起了眼睛，以死相拦：“也许儿子将来毕业了，会留在大都市工作。可是，老屋卖了，你又到哪里去住呢？”爸爸有很多“可是”，而妈妈的“可是”只有一句，“可是，难道你就让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话没说完，妈妈就已经泣不成声了。
    这一幕往事实在不堪回首，老奶奶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又抹起了眼泪。凝视着载满落叶、汩汩东流的河水，她仿佛又看见了当年那个犹如燕子复归般高兴的儿子，飞回家乡报喜的情景。“妈妈，我留在大都市工作了，等我成了家，就把你接走，和我一起到大都市去享清福。”这个瑞端一开，短短几年之间，儿子的喜事接二连三……儿子要娶媳妇了；媳妇要生孙子了。哪一个能不让妈妈高兴？可高兴归高兴，人世间有些高兴的事情，有时候也更让人犯难。当妈妈的，喜悦还挂在眉梢，可心里却好像万箭穿心，老屋不卖，拿什么给儿子买楼交“首付”？而交不上首付，买不到楼房，儿子又往哪里娶媳妇？老头子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她，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老窝一定不能丢。可到了这样的节骨眼上，不丢，也得丢。至于自己住哪，一个孤老婆子，怎么也不会睡露天地。儿子小时候，见到老屋前大柳树上喜鹊窝里的喜鹊，也曾唱过“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的歌谣。当初儿子媳妇拿到卖老屋钱款的时候，并没有忘了娘啊！他们非要带上老妈妈一起走不可。可是，不行！宁可回娘家和外婆住一起，也不能去给新婚的儿子儿媳添累赘！老奶奶现在想起来，还在佩服自己，当时的决定多么英明伟大啊！可是，和外婆同住的日子没多久，儿子就有了孙子，儿子要你来看孙子，你还能不来吗？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可算把孙子盼大了，孙子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不用接送了。总算可以长出一口气了，可是，看着儿子，看着媳妇，怎么越来越陌生了呢？只有孙子，还是那么亲切，还是那么愿意粘着奶奶。可是，就是这种粘，总要惹来烦恼。“如果当初再能多拿出一点首付款，增加一点面积，多出一个屋，也不至于现在影响孩子的学习啊！”儿媳妇的话，虽然说得不温不火，但是，做婆婆的听了，却让心里火烧火燎。明显的，奶奶与孙子同屋，影响了孙子的学习。
    从此，一到放学的时候和星期六、星期天，柳林旁，小河边的石头上，就出现了老奶奶的身影。她总是那么呆呆地坐着，长久地注视着汩汩东流的河面。夕阳西下，河面铺满晚霞的时候，她也会侧过头，转过身，仰起面，长久地回望高耸入云的楼群。一晃，她已经在这个楼群小区生活十几年了，可是，对这天宫一样的大楼，怎么越看越陌生呢！“这里是我住的地方吗？”她常常在心里这样问自己。可是，无论怎么问，似乎永远都找不到确切的答案。她心中的家只有那所老屋，那所连脊排房西头把边的最后一户，木板大门朝南开……
    老奶奶要回家了，她站起身来，离开河岸的石头。该往哪里去呢？她老人家又迷茫了。这时候，夕阳笼罩下的柳林，抛出纷纷扬扬的落叶，武断地把老奶奶挟裹起来。这是风在作怪，它把老奶奶也变成了一片落叶，抛向汩汩东流的河面……

从此，河岸的石头上，就再也见不到这位老奶奶了。石头的侧面贴出了一张印有照片的寻人启示：老奶奶，72岁，身高1.55米……围观的一位拾荒老者和一群小学生正在争论，小学生们说：他们都看见了这位老奶奶，她是在一个落叶飘零的黄昏，乘着落叶小舟，顺江而下了。拾荒老者说：这是没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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