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敏小小说四题

一碗面条

我与妻孩刚在县城一家小饭店坐下来，忽见门口有个人影不时的闪动。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穿着邋遢的老大爷。一位顾客对我说，这位老大爷时常在饭店门口徘徊，见店里倒出的残羹冷炙，他便拾回家抚慰一下饥饿的肠胃。我从玻璃门望去。见他可怜兮兮的正朝着店里张望，喉结不时动了动，咽了口唾沫。见此，我与妻交待了一番，转身走了过去。老大爷佝偻着身子靠在一口垃圾桶旁边，他的头伸进桶内，双手在桶里搅拌，偶尔将一小撮食物塞进嘴里，显然饿极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大爷，我带你去吃碗面条，好吗？”他怯懦着望着我，随我走进了饭店。坐定后，我向饭店老板要了一碗面条，外加肉丝、鸡蛋。回头瞥见老大爷蟋蟋蟀蟀地从兜里摸出一个用“快食面”包装袋包裹着的小简，然后一层层的剥开，露出几个一角的硬币和一些毛票。我说，老大爷，我请你吃面条不用你掏钱的，请放心吧！一会，服务员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摆在他的面前。他瞅了瞅我，带着歉意的说，这碗面我想带回家给病在床上的老伴吃，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医生说，恐怕熬不过秋后……我一怔，试问道：你有儿女吗？老大爷叹了口气，说：“俺有两个儿子，刚开始两个儿子家轮流照顾我和老伴吃住，后来老伴病的时间长了，尤其我受了腿伤不能下地干活，儿子俩便把我们撵出来了。”哎呦，真可怜！谁说养子防老，依我看你家的儿子也太不孝顺了。也许我的话触痛了他的心灵，老大爷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欲言又止。我说，你先把这碗面趁热的吃了，回头我再给你买一份带回家给伯母。于是我吩咐饭店老板又做了一份鸡蛋、肉丝面。付了款，我送老大爷回家。一会，我们来到一处破烂的土屋前。看上去墙壁己经开裂，屋顶的瓦块遭风雨剥蚀，己经千窗百孔，门口长满了蒿草和苔藓，随处可见老鼠活动的行迹，布满坑坑洼洼。老大爷下了车，我在村口一家商店买了两箱牛奶和一袋大米，回头对躺在床上的伯母说，好好养病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老大爷感激地说：“孩子，你是个“活菩萨”，一定会有好报的。”我把二佰元钱塞到老大爷手里，攥着他瘦骨嶙峋的手，我心里一阵冰凉。天色已晚，头顶灰蒙蒙的天。我忽然想起一句俗语：少年夫妻老来伴。是的，老大爷一碗面条，竟然首先想到的是他的老伴。如果真有报应，我想老大爷的两个儿子一定会遭受天谴。

二爷的工具箱

十六岁那年，二爷离家学木匠。成年后博得一身好手艺，十里八乡张家唤，李家请。听说经过他的手做的家具，造的住宅那可是严丝合缝，人称“吴秀才”。时间一久，二爷便也习惯人们这么称呼他。八十年代初，随着农村“生产责任制”承包到户和现代工业技术机械的逐步推广，传统手艺的活儿，譬如：弹棉花、做泥瓦、箍水桶、打铁等手艺，渐渐被退出手工市场。二爷也不例外。小时候我每常跟在二爷屁股后面屁颠屁颠的“学手艺”。说是学，倒不如称瞎闹一番。每常我把他工具箱里的刨子、凿子、墨斗之类的工具，偷偷拿出来逗弄一番，常常惹得二爷无可奈何，对我娘训斥道：管好你家的娃，别让他闹腾……几番下来娘拿我也没办法，只好顺水推舟地说：“你就顺着孩子吧！收了你这个小徒弟，如何？”二爷两手一摊，无奈一笑，说，孩子当以读书求取功名为荣，捣鼓这玩意有啥用呢？我不懂二爷的意思，只听说：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如果这玩意没啥用，那二爷为啥靠这个吃饭？后来我去了县城读书，离家有50多公里，只有寒、暑假才能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我总要跟二爷聊聊天。渐渐觉得二爷越来越老了，每常蹲在门口的石墩上吸旱烟，说话也显得很费力。好几次我问二爷，您那个工具箱呢？二爷总是微微一笑，说，早就不用了，放在老屋后面的床底下。二爷说这话时，黯然神伤，想知二爷内心的隐痛，后来我也不便提及。高中毕业后，我随在水城钢铁厂工作的老表去了六盘水市的一家企业做临时工。年底返家，伯母对我说，你二爷被确诊为“肝癌”晚期，我犹如当头一棒，从头顶凉到脚底。那天我守护在二爷病榻前，见二爷说话神志不清。我从他那腊黄的脸上，预感到二爷在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他微闭着眼，撑着半截身子从床上爬起来，指着床底那个工具箱。伯母强忍着泪，把那个神秘的箱子打开了。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二十几样木工工具，那藏在箱底的一个小册子尤其让我注目，上面工工整整的记载着二爷数十年来，从事木工手艺的技巧和秘诀，以及作为匠人的崇高职业操守等。当我翻阅到小册子的最后一页时，居然发现一纸折叠乏黄的公文。读后晓知二爷年轻时为配合八路军驻湘某部顺利渡过湘江，二爷纠合十几个民工连夜造船，一举击溃日军主力部队。有力的配合我军北上抗日，使湘西南、湘中、湘西北连成一片，挫败了日军进攻的阴谋。对此，二爷荣立了二等功，并且被授予“拥军模范个人”光荣称号。几十年过去了，二爷却一直把这个秘密锁在箱底，直到生命的尽头。如今，二爷这个秘密锁在箱底，直到生命的尽头。如今，二爷虽然己不在人世，但他的那个工具箱却成了我们家族的“传家宝”。

单亲小外孙

暑假，外孙龙龙从湖北枣阳过来，由于女儿在观澜湖高尔夫上班很忙，所以很少陪孩子一起，至此两个外孙的吃喝拉撒落到我和老婆的肩上。为了弥补我和小外孙的感情，特意用微信转账给了女儿520元，让她给龙龙在网上买一块电话手表，便于随时跟他联系。假期，我除了外出办事几乎都在家里辅导他的功课。龙龙语文基础差，其它几门科目也不好到哪里去。譬如，语文就连最起码的拼音都不会，并且错别字连篇。我对老婆开玩笑，说，看到龙龙写的字，我血压就往上升。虽说如此，而得细心教他如何运笔，如何把字写好。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语文基础有了一点起色。开学在即，女儿在网上为孩子定好了一辆顺道去湖北枣阳的小汽车。傍晚，小车快要来时，龙龙不愿意走，外婆煮的水饺，也不肯吃。我开导孩子说，你现在满11岁了，不再是小孩了。下学期就要读六年级，我们也舍不得你走啊！可是读书不能耽误，开学已经两天了。龙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如果我回湖北了，家里人今后就不会再让我出来了。我说，实在要是不让你出来，到时我再跟你外婆商量，但是你要努力把各门功课赶上来，明年暑假再来……孩子点了点头，眼巴巴的望着我。小弟弟眨巴着迷离的大眼睛，好像想起什么来着，神秘地对哥哥说:“你还可以骑车来呀！哥，你走后我会想你的。”龙龙咬着嘴唇难过的说：“弟，你说得倒轻巧，枣阳离这儿一千多公里，人生地不熟，怎么骑车来呀？”龙龙望着我，自言自语的说，多么希望车子来得慢一点，好让我多待会……孩子的话，使我如利箭穿心。想如今，何必当初？女儿竟偷偷地瞒着我们，与男友私奔。直到小外孙龙龙出生，这一切我与她妈都蒙在鼓里。然而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小轿车到了，停在租房楼下。我们收拾停当，上车时，龙龙噙着泪，默默无语。4岁的小弟弟见小汽车开动了，哇哇大哭起来，疯也似的追着车子哭喊：哥哥，你不要走，不要走啊……仰望苍穹，我多么期望下一次的团聚啊！

最后的铁匠

若华是个老铁匠，年轻时和妻子开了一间铁匠铺，手艺精湛而且能吃苦，因而生意做得很顺溜。一晃三十年过去，人生七十古来稀。一天，他打完最后一把镰刀随手将它扔进一个铁槽中,转身叹了口气。妻子听到老伴的叹气声，一边淘米一边说：“若华，你又在叹什么气呢？生意不好没办法呀！如今农用刀具都习惯去市场买，很少有人来我们铺里定制了，况且你也年纪大了，打铁这门手艺吃不消了啊！”若华年轻时钱赚得不少。打铁、弹棉花每样都会，八十年代他可是当地第一个建红砖房的。如今的红砖瓦房在村子里与那些钢筋水泥建筑显得越来越土气了。知道底细的人都知道若华有难言之苦。他和银秀中年得子，为使儿子出人头地，10岁时送去新邵一家武术学校。没想孩子武艺平平，学业荒芜，无奈只好外出打工。岂料，儿子一去数年未归。夫妻俩倾尽所有的积蓄托人寻找下落，可是一直杳无音信。数年后，一个寒冷的冬夜，儿子两手空空而归。夫妻俩见到久别的儿子，愁云烟消云散，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时间一晃几年过去，老两口见儿子三十多岁了仍然没有成家，急的不行，思来想去又只好掏出仅有的一点“家当”，托媒人四处打探，总算找到了一门对象，彩礼送过去后，女方同意新事新办。接下来老两口为儿子筹备婚礼，并且择了个“黄道吉日”、办了几桌酒席，吹吹打打算是把媳妇娶进了门。按理说，任务算是妥当了。岂料儿媳进门不久，外出打工一直就没有回来。儿子又落得个孑然一身，无奈去了浙江一个建筑工地，后来就没有回来过。若华被儿子的婚事折腾得苦不堪言，他想告别打铁的手艺去外面揽些事做，快活几年，可他脑际里又闪过一丝念头：告别铁匠手艺前，他想赠送乡亲们一人一把镰刀，以示纪念。若华懂得知感图报，他有先天性腿疾，常年不能下地干活，每遇“农忙”时季，乡亲们便帮他出种和收割。现在年过七十，自己说不定哪一天眼睛一闭，所以他要在有生之年，了却这个心愿。他决定去一趟县城，把打制镰刀的材料买回来。那天老伴想跟他一块去，也好路上有个照应。若华想了想，说：“老伴，你还是留下来吧！如果我晚上回不来，也免得家里牲口挨饿······”

从乡下到县城，汽车颠簸了两个多小时。下了车，已是傍晚，若华绕了几条街最后来到一家“铁货门市部”，他看了看原材料，讲好价钱后，就近在隔壁一家旅舘住了下来。一早，若华把材料拉到车上，搭乘了第一趟从县城到家里的早班车回到家里。听说若华要给乡亲们馈送镰刀，大伙非常感动。全村老老少少都赶来帮忙，打大锤、起煤火、拉风箱、锯材料，干得满头大汗。三天过去了，76把镰刀已全部打制好。夫妻俩将镰刀分发给几位小组长，让他们把这些镰刀挨家挨户分发给乡亲们。那天乡亲们很高兴要付给若华镰刀的本钱，若华笑着说：“一把小镰刀不足挂齿，我的铁匠铺能维持到今天，也多亏大家照顾……”此后，乡亲们再也听不到铁匠铺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了。他们猜疑着说，若华夫妻俩一定去了杭州找儿子去了；也有说若华师傅被人邀去长沙合伙开铁匠铺了。一天，若华的儿子开着“大奔”回来，说是受父亲之托回家看望乡亲们。他的儿子现在是杭州一家建筑公司的大包头，并且娶了一家电器厂总裁的“千金”，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乡亲们说，若华苦尽甘来，也该享享清福了。

作者：柏敏本名钟常贵中共党员教师，湖南省邵阳市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小小说协会会员、天津市散文研究会会员。

九十年代初南下深圳，做过文化站采编、记者。出版过文集《岁月流痕》、散文集《心语》等。作品散见《湖南文学》《诗刊》《广州文艺》《学习周报》《散文选刊》等纯文学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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