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事杂记谈之    喝

         嵇友国

      我说的喝是说喝酒，不是喝茶。

      最早记忆中的喝酒是大人的事，是大人中男人的事。只发生于红白喜丧的大事件中，不像现在喝酒喝得这样频繁和随便。当年胡适这样的人物都说人不能天天吃酒席。居家过日子，没有喝酒之说。况且那时粮食紧张，国家政策上也不允许大肆酿酒。文革中，过年时凭票供应，一家二三两。父亲把人家不要的票拿来，打在空的盐水瓶里，那塞子橡胶的还带翻套，不走气。

      男人喝酒有一种很强的仪式感。 小时候跟随大人到亲戚家出礼，小孩是不能上男人的桌子的，只能与妇女同坐一桌。

      席位有讲究。农村做事情，不像现在饭店有包间。都是把当间和房间腾出来，规模大客事多还得借邻居家的屋。摆上八仙桌，圆桌是八几年改革开放才兴到农村的。一间屋里可摆一张到两张、三张桌不等。哪些人与哪些人坐一张桌，位次怎么坐，坐哪张桌，都有讲究，伦常尊卑不能错。主家有时还专门为此请上支客来安排，没请支客的也可以征求大厨的意见，因为大厨见这世面多。

      斟酒有说头。八仙桌八个席位，斟酒者席居末位。从一席斟起，按顺序来。斟酒时不可以把胳膊肘对作席位，如果那样，客人势必向后倚让，这是不礼貌的。所以，在八仙桌上斟酒要八调手，又叫八面玲珑。中途相互敬酒时，先斟谁也有一定规矩可讲。如错了，讲究的客人认为沒受待见而生拐子，这时酒司令要及时检讨。如果还得不到宽容，主人便会出面，满脸堆笑，好话一大筐为斟酒者担待，甚至还会主动自罚三杯以惩得罪。

      酒司令是个苦差，不可自我贪杯，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做好服务工作。在自由敬酒时，先斟谁，斟多少，如酒司令面子不足够大，嘴上再缺少谖功，最好不要自作主张。征询各自意见，两头意见不一的，待两头一致或一头妥协后再斟。

      敬酒有规矩。先是斟酒的酒司令代主人简短开场答谢，大家一起饮门面三杯或三次，过后开始敬酒。二席先敬一席，四席先敬三席。如此，在这轮交头后，开始自由敬酒。各位客人酒结束时，还要再次代主人答谢向各客人敬酒。

      相互敬酒时，还得准备一番说词或理由，让被敬者高兴，觉得沒有理由不接受，这酒敬的就算到家了。

      偶尔一桌客人之中有相互介蒂的，也是彬彬有礼，隐而不露。如果借酒发挥，那就是砸主人场子了。

      敬酒时各怀鬼胎也是司空惯见。以下犯上拿酒逼宫者有之，居上凌下以酒蹂躏者亦有之。如出现这种情况，那是主小客大，没把主人放眼里。

      饮酒有分寸。如果红事喜宴，主宾皆欢。吵吵闹闹，热热闹闹，适当多喝两盅，倒也无妨。喜酒喜酒，歪歪扭扭。在喜宴上你如果太矜持，主人会觉得你对他的喜事漠然无衷。白事丧宴，就要注意了。如逝者高寿，无疾而终，儿孙满堂。子女谓之喜丧，自会劝客人放开畅饮，那也要适可而止。如果逝者因年龄或子女什么原因，让这事情不圆满的，主人虽备酒席致谢，那酒喝的就象征性了，不可大吵大闹。

      酒局有玄机。 时代在前进，世事在变化。真正的喜宴，说去喝喜酒的，却没什么人当真要喝得歪歪扭扭，多草草了事。应差一样，吃完饭，鸟兽散。

      嘴上说没什么事，几个人小聚聚，喝个闲酒。那你千万不可把这闲酒以等闲视之。这就如同说什么什么务虚会，你不要真以为他在务虚，他务的实远比正式会议实的多的去了。正式的会议都是表演，是走场，决定这场子怎么走戏怎么演全在上台之前。

      真是壶里乾坤大，杯中日月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把酒桌改称酒局。找谁谁谁到哪去喝一顿叫组个局。这个局往往叫人难以识破，即使识得，一般人也未必如沛公那样放开脸皮，跳得局外。2014年6月，六合区委书记娄学全先生带领四套班子赴宴入局被处分，还连累同僚。为此，写下绝命之诗，至今读来还令人扼腕：

         今日鸿门剑指谁？

         殷勤劝酒暗藏雷。

         江湖未有真情酒，

         为主酩酊却饮悲。

         满眼新荫难庇佑，

         一船旧友且相陪。

         桃源渡口人忽醒，

         由己之身弃秭归。

      我开蒙太晚，直到工作以后，在桌上还只认得菜，犹如古之齐人面对案上的黄金。如今想起，恨不能自批其颊。后来慢慢地由对菜的注意转而对酒，继而由酒转而对人，退休了才由人转而对各人说了啥。直到现在才能慢慢地能裁相出这人在酒桌上嘴上说的啥和背后还有啥没有明说。

      还说什么呢？晩了。

      福耶？祸耶？

                                              辛丑正月初二

作者简介:

嵇友国，男，1958年生于江苏灌南。1981年毕业于淮阴师范学院化学系，从教8年，1988年调入灌南县法院工作，从事民商事审判30年，一级员额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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