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外一篇）

吕国军

       我从外地打工回来了。

       父亲躺在床上，缩成一团，脸又瘦又黄，深陷的眼窝溢满了痛苦和忧愁。父亲绝症晚期了。我嗔怪父亲：“你病成这样，怎么不让我知道。”父亲却说：“让你安心挣点钱，回来娶亲。”我“呜”一声哭了。

       往事从岁月深处捡起。

       那年，我和邻村刘家姑娘订了婚，可不久姑娘父母要退婚。父亲慌了，把奇缺的乡里供应的自家化肥送给了刘家。秋收时节，我家农田收成少得可怜。我感到我的婚姻很丢脸，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我说我要退婚。突然，父亲脾气暴躁起来，伸手掀了桌子，又拿起凳子，把饭锅砸坏。我看了这情景，不得不在父亲面前低下头。我知道父亲的想法，订一桩婚姻不易。可最终刘家还是退婚了。父亲好多天不说话，只是抽着闷烟。

       后来，我和本村的一个姑娘自由恋爱了。

       我娶亲这天，正值寒冬腊月。父亲起来很早，桌子凳子被他擦得很亮，屋里屋外被他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提节煤炉，颤颤抖抖，房前房后，到处找风口升火……

       迎亲人回来了，父亲举起长长的鞭炮，在黄昏里，在鞭炮声里，在迎亲人的欢声笑语里，父亲笑了，脸皮像火纸卷起。

       晚上，我们全家人在一起吃团圆饭，父亲坐在桌子上，没有吃，他不能吃了，只是陪着我们。我们都哭了，我们知道，父亲不久将要离开我们了。

       父亲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灰暗了。他整日手捧小闹钟，白天盼着黑夜，黑夜盼着白天，他已倒在时间的沼泽里。他说他要锻炼身体，叫我带他跑步，可他再也不能起来了。

       夏季，我们在麦场上打麦子。父亲把我叫到他身边，他对我说：＂我要去打麦场上拉石磙。＂我听了，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我的记忆里又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麦场上，父亲拉着石磙打麦子，太阳像火球滚滚而来。父亲身材矮小，弓着背，挪着八字腿，趔趔趄趄，好像一不小心就要摔倒的样子。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裳，紧紧裹住他的后背，很吃力地往前拉。汗淋淋的季节，汗淋淋的父亲像一头牛拉着石磙，拉着沉重。

       父亲啊，此时，我伤心欲绝。

       我想起童年的夏夜，蚊子嗡嗡地叫着。在那个贫穷的年代，我家买不起蚊帐，父亲把竹子劈成竹篾，制成帘子，挂在门上，既通风，又挡蚊子。夜很深了，父亲没有睡，他端着煤油灯，灯火往墙上一点一点烧蚊子。我们感到父亲就是我们的蚊帐。

       如今，父亲老了，病了，将要走了，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夏季插秧时节，我们去田里插秧。每天天黑，我们回家，父亲总是问我们栽了多少秧，还有多少没有栽。

       最后这天，秧栽完了，父亲就闭上眼睛长眠了。

       父亲走了，长江哪有回头水，你这一去，再也不能回来了。

       父亲啊，我想你，在清晨，在黄昏，在我无法入眠的每一个深夜。你瘦弱且又矮小的身影，总是在我生命的长廊里不停地徘徊......

                     我在西湖，你在哪里

       西子湖畔，一阵风，枯黄的树叶一片片飘落。湖面上，枯萎的荷叶摇着寒冷的秋。我讲白娘子传奇。我听到了你哽咽的声音，看到了你的眼睛被泪水溢满。我轻轻地擦你的泪，你哭声抑止，而泪却擦不完。

       临别，我送你一条蓝丝巾，围在你的脖子上。你说：“春天，我会再来”。我说：“我会等你”。你的背影渐渐离去，蓝丝巾飘向远方。

       春天来了，我踩着思念来到西湖。湖边上，垂柳绿了，花儿开了，燕子从南方飞来，可不见你倩影走来。太阳扯一片云捂脸哭泣，泪落进西湖里。一湖春水，朦胧了我的双眼。

       春天都走了。

       我在西湖，你在哪里？

作者简介:

       吕国军，江苏省连云港市灌南县人，散文作品发表于《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等报刊。其散文作品获全国散文年会二等奖。现为《散文选刊》杂志签约作家。连云港市散文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