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圆月夜

       夜晚，脑外科ICU的病房内异常的寂静，偶尔听到匍匐在病床边的亲人窃窃细语。壁灯发着幽暗的光，一缕银白色的月光从窗外洒进病房，显得格外明亮。

       别的病床上的病人都在被动卧位，对外界的任何刺激全无反应，一动不动地躺着，唯独我父亲却在病床上躁动不安。医生说，我父亲因车祸致脑外伤，受伤部位是在额颞部，主要是支配情感神经的，所以会烦躁不安四肢不乱动。护士生怕输液管、引流管被拽掉，四肢被约束带固定在床的两侧。白天，我看着父亲被“五花大绑”在床上，心里难受极了，简直要崩溃了，索性走开，到没人的地方，泪水像泄了洪似的。

       盼着快点天黑，就可以解开父亲的约束带，让他放松一些，因为医院规定ICU病房晚上八点由家人陪护。父亲也许是刚刚一阵躁动不安累了，现在总算安静下来了。我紧紧的握住父亲的手，看他那一双浓密的眉毛下，更显示出眼窝深深的凹了下去。我突然感觉到父亲老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老的，还是突然变老的。月光洒在父亲的脸上，面色显得越发苍白，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我把父亲手攥得更紧了。我突然鼻子一酸，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努力把目光移开父亲的脸庞，望向窗外，幽蓝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皎洁温润的圆月，像明镜，清亮典雅，周围没有一丝云，小星星们围着圆月调皮地眨着眼睛。我都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月亮了，一如我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变老一样，圆月将我的思绪带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记得七十年代末，农村孩子都叫父亲为“大大”，而村上只有我和妹妹叫“爸爸”。有月亮的晚上，乡下是不用点灯的，乡亲们烧火做饭，而后端着饭碗聚到路边树下，一边吃饭，一起聊着家常，一缕缕饭香四处飘散，邻家的孩子们在追逐玩耍，而我在家带着妹妹不停地朝路上张望。当终于看到在田间劳作一天的母亲，扛着锄头踏着月光，缓步走来时，便高兴地跳起来，并将妹妹交给母亲，立刻加入到嬉闹的孩子们当中去，疯也似的玩起来。可当他们做游戏的时候，谁都不愿意跟我一伙，还笑话我是没有大大的孩子，只有不回家的爸爸。我恨死他们了，同时也觉得他们无知，扭头就走，心里又怨又恼，莫名地喊起来，"爸爸，部队难道就那么忙吗？为什么不多多回来看我们？为什么让妈妈一个人干农活？"我原本就不爱讲话，这次终于爆发了，可这以后性格更加内向孤僻了，甚至还对父亲产生了恨意，恨他每次回到家待的时间总是很短暂，还没有熟悉又忙着离开，连他带回家里的糖果我都不吃。

       那年初春，我患病了，不愿意吃饭，全身无力。母亲每天背着我去村卫生室打针，药也吃了不少，病却不见好转。村医生说我全身皮肤泛黄，像是得了甲型肝炎。

       母亲借了自行车，带我去十几里外的乡医院看病，医生告诉我母亲：这种病打针吃药不管用，只能吃中药。回到家太阳已落了，一轮圆月从东方蹒跚升起。母亲借着月光忙着做饭、熬中药。这时，柴门突然开了，进来的是位身穿军装的清瘦男人，是父亲回来了。妹妹张开双臂如燕子展翅一般疾驰过去，我却冷冷地看着父亲，母亲把中药熬好了，把装有大半褐色药液的碗放在桌子上，闻着味道就想吐，我憋着一肚子气，坐着一动不动。父亲轻叹一声，端了一碗水放我边上说，碗里面放了冰糖，接着兴奋地说：“快看，碗里有什么？”我低头看去，什么也没发现。“碗里有个月亮！”父亲提高嗓门道。"可不是吗？碗里有个白胖的月亮"，母亲也惊呼道。“像个剥了皮的鸡蛋。”“快把药喝了，再喝一碗冰糖水，嘴巴就不会那么苦了。”母亲催促着，又喃喃道：“现在冰糖可珍贵了，市面上买不到，还是你爸爸想尽办法从部队带回来的呢。”我屏住气把中药就着月亮一起喝下去，接过父亲端来的冰糖水也一口气喝下去，真甜，直到把碗底舔得一干二净。随后几天，还是没有和爸爸说多少话，可爸爸每天都陪在我身边，看着我喝着中药加冰糖水。一周后复查每项指标都正常了，父亲便匆匆返回了部队~~~

       一阵风吹来，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夜更深了，也更寂静了，我倒了一碗水，用棉签蘸着水，擦拭着父亲干裂的嘴唇，轻声道：“爸爸，您都睡一个多星期了，是不是平日工作太累，休息这么多天，也应该差不多了。您给自己预订的计划是干到七十岁就彻底的离开您酷爱的工作吗？再有四个月您就可以真正的退休了。您知道吗？妈妈每天都在以泪洗面盼着您醒过来呢！还指着您醒过来提供逃逸司机的线索呢！爸爸，您快醒醒吧！”我低头呼喊时一滴眼泪滴落在了碗里，碗中的月亮碎了又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倒了半碗温开水，握着父亲的手道：“爸爸，您快醒醒呀！看看碗里有什么呀，有月亮哦，把这月光水喝下去病就好啦！爸爸，我以前就是喝了月光水好的，爸爸，快醒来呀！我爱您，爸爸！"朦胧中父亲好像睁开了眼睛，看着我，嘴角上扬，嘴唇动着……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又是一个圆月夜，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作者简介:

       李兴荣，笔名李欣芸，江苏省连云港市作家协会会员，现供职于江苏省连云港市灌南县中医院司法鉴定所。曾在市级多家刊物发表过散文《十七岁那年》，散文诗《怀念不如相见》,《深秋的雨巷》,《分享快乐》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