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事杂谈之      读   书（三）

                    嵇  友  国

       把读书当成癖好，嗜之如命，或称读书已成为其生活的一部分，这种高风雅致，非我等凡夫俗子可言。

       读书于我，附庸风雅都谈不上，完全是打发时光。当然，读到会心的地方，会象被㧟到了痒处，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泰。但谁也不会因此就对㧟痒嗜之如命或说它能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在这种态度下，读书就是无可无不可的事，远没有到—日不读书就心无可栖的程度。纵然我在《读书（—）》中写过：

        一本好书，一盏清茶，文玩清供，薰香袅袅。有这等清福，余生何求？

        一本好书，你据案阅读时会让你拍案击节，你躺床上阅读时能让你锤床咚咚。

        一本好书，你攲着读，读着读着会让你不知不觉地坐起来。就如面对一个知音在交谈，自然不能深深地仰在沙发里。

        一本好书，有的段落，会让你数易其气而后成声，方可铿锵有调。觉得如不起身诵读，就不足以荡气回肠。

        一本好书，读下来如好雨润物，自叶流根。书上的点点滴滴，字字句句都慢慢地一直沁到你的心底。那感觉就像张爱玲所喻，如丝棉醮作了胭脂，立刻渗开得一塌糊涂。

        一本好书，能让你觉得余生消遥，不再无趣。

        一本好书，会让你感叹古人先得我心。再次体会读书是前生事，真是言之不谬。

        一本好书，让你与古人名家续上隔世之缘，穿越时空和你在书房与你掏心掏肺，让你如坐春风。

       即便如此，读书于我，仍如周作人先生所喻，就像在路上看到一位漂亮的少妇， 也就是想多看几眼，仅此而已，这也是人之常情，不可以好色君子自比也。

       打发无聊，随便翻翻，漫无目的，自退休后才开始有闲。也没读过几本，开不出像样的书单，很对不起朋友。然天底下打发时光的法子多矣哉，君何取读书耶？

       造成这种局面当然是条件和性格使然，省钱省劲省心也。知堂先生的诗，叹为知音，云：

               未必花钱逾黑饭，

               依然有味是青灯。

               偶逢一册长恩阁，

               把卷沉吟过二更。

       翻译一下：花钱未必超过吸食黑色的烟土，还是青灯下的黄卷味道悠长。偶尔遇到一卷从长恩阁流出来的善本，捧读吟诵过了二更还尚未察觉。

       作为一种精神层面的消费，读书最为经济。其他精神消费如电影戏剧，旅行交游，美女美食就不一样了。

       几十几百还有上千块钱的影剧院门票，个把小时的耳目之娛。再好看的或没领会的关节也不会给你重复再来。几十元一本书，旧书店十块八块的—本书，可以翻一个月，斗味口的，还可以烫烫馊饭，倒倒屎肚，随时再翻。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那是有钱人才可以抱的观念，对穷人那是奢望。

       林语堂先生说，文章是案头之山水，山水乃大地之文章。尤侗序《闲情偶寄》曰：文章者，造物之工师。如能多从书里神往，省了银子还免了鞍马劳顿，不失为措大行乐之一法。戴南山云：泉石之秀美，峰岭之俊拔，园林之幽胜，亭馆之参差，云树之缥缈，鱼鸟之飞跃，以及桑麻果蔬，牛羊鸡犬，藩篱村落，场圃帆樯，莫不历历在目，而恍若身游其中，则余又何必以未至为恨乎？

       穷游，指如今的大众旅行。你看跟团的人，像—群被赶着的鸭，见山水不能怡情，望云烟未曾过眼。集体行动，众口难调，确也不容你独步溪径，探僻寻幽。游人们忙着咔咔咔咔拍着热闹的照片炫朋友圈，好多人干脆称之为打卡，以证明来过。只极少数者用手机于匆匆中摄下有兴趣的内容，待歇下来时，再一张张翻看回忆。如同老牛反刍，重嚼着一个个当初囫囵吞下的草团。

       富游，一人至多三五人，可探僻，可寻幽，可驻足，可小憩，行止吃住率性自主。读书，可比富游，手边的资料就是你的导游。

        结交须胜己，像我不如无。我想结交阿城王朔余华陈丹青，人家能见你？我想结交鲁迅胡适周作人王小波张爱玲胡兰成，他们均已作古。我想结交张岱徐渭沈三白，笠翁子才袁中郎，他们还是明清人物，坟都找不到了，凭吊都已困难……。我想结交权贵巨贾，量自个儿穷而且酸，老而且丑，为奴人家都不要。

       达官巨贾，官卸财去人也随之湮灭，世上留名几人哉？

       唯文人不死。文人毕身的精神财富化为心血凝成文字。多亏后世文人惺惺相惜，千方百计募资付梓，得以流传。如今置我书橱，取来阅读，不需预约。也不会嫌你地位不够，反之你倒可以对他挑挑剔剔。读不懂的，反复再读，或用他书相参，也不嫌你麻烦。到韦编三绝，你我互为知音。

       养三儿泡妞儿这种高级的精神消费，是有钱的老男人干的事。男人年轻时精力旺盛，注意力集中，能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巴掌大地方。随着年龄增长，精力不足，注意力便集中不起来，集中不起来就不免扩散。精力注意力的扩散便从巴掌大地方向臀向腰向胸向脸向颈向四肢向手脚向发肤向穿戴向气质向仪态……，这种扩散与从自家女人向其他女人扩散大致同步，性质的侧重也由性的肉欲向美的欣赏向情的融入一路转化。没钱的男人，女人都讨不起，只能聚点碎银子去嫖娼约炮，钱货两清，解决的是物质意义上的肉欲，上升不到精神层面。

       三儿要养妞儿要泡，非钱不可。这些有钱的老男人都是有资一族，所以我们以前都把这种事情称做资产阶级的腐杇生活方式。的确，无产阶级饥寒交迫，于艰难竭蹶之中只存聊以卒岁之想，哪有养三儿泡妞儿的奢望？当阶级一旦升迁成为有产或有权时，概莫能外。存在决定意识，马克思先生这句话值得全世界人们供奉。

       我们这些些许识几个字的非无产非资产非权贵的措大，坐在《肉蒲团》上摇着《桃花扇》，读读《西厢记》《牡丹亭》可也。《姑妄言》也。

       作为精神层面的美食文化的消费，非我等有资格谈论。饥渴者不能得饮食之正，如今虽然没有受饥渴之累，偶尔也能出入星级饭店，然这种体验如不能反反复复，浸淫其中是无法知道真啼何在的。这如同一位没坐过轿车的农民工，你让他坐上劳斯萊斯，问他感觉怎么样？问他对车子有何评论？他会说，不用腿走，省劲又快当，不像手扶拖拉机肯颠簸，但没得手扶拖拉机透气。这种评价能不让车主头朝南墙上撞？

       曹丕在《典论》中说：一世长者知居处，三世长者知服食。意思是一代为官的富贵人家，只知道住上好的房子，富贵达到三代的人家才晓得穿衣吃饭。将美食以文化，明清之笠翁随园，当今香港之蔡澜是也。如老谋子能像笠翁随园蔡澜，写出香艳心法以飨世人，填一门空白，也算功在千秋。如秘而不宣，诚是—项损失。因为除王干娘的潘驴邓小闲外，香艳心法还没人系统总结。这会让人误认为他是在屠门大嚼，暴殄了天物。

       阅读—本好书，如同品评—道美食同样需要相应的知识阅历储备作为基础。

       一个人的精神生活的形式可多了去了。谚云：钓鱼穷三年，遛鸟毁一生，一朝学上狗撵免，从此踏上不归路……。

       《大学》曰，小人闲居为不善。

       人心至灵至动，不可太劳，亦不可太逸，唯读书可以养之。

                                  癸卯年四月初三

作者简介:

       嵇友国，男，1958年生于江苏灌南。1981年毕业于淮阴师范学院化学系，从教8年，1988年调入灌南县法院工作，从事民商事审判30年，一级员额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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