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树    

上篇  姥爷   

作      家：范大鹏

文学总监：阿紫

总        编：玫瑰

       出生于1955年的我，对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里所发生的情景，还是有些印象的：成年人食不果腹、饿得眼睛发绿不说，连像我这般大小的孩子也是饿的嗷嗷叫，做父母的甚至连哄孩子的一点点食物都拿不出…

       相比之下， 在饥饿难耐的艰苦年月里，我不但没有尝过丁点儿饥饿的滋味，反倒衣食无忧，全仰仗我有一个好姥爷。

       姥爷解放前是做大事情的人，手头阔绰，家境殷实。解放后虽说沦落到千金散尽的境地，但姥爷手里多少存了点儿硬通货。姥爷经常会隔三差五上当铺用银元换些钱贴补家用，那三年就是这么熬过来的。

       我母亲是姥爷姥姥的长女，从小就聪慧过人，不仅学业有成，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更是一学即懂，深得姥爷的器重，我又是刘家第一个大外孙，姥爷喜欢我也在情理之中。听我母亲描绘，我刚从产房呱呱坠地时，哭声出奇地大， 连接生的医生和护士们都感到奇怪，一个新生儿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在产房外等候的姥爷，听到我的哭声竟满眼放光，认为我的哭声近乎大雁在空中飞行时所发出的鸣叫声，嘹亮而悠远。姥爷兴致一来，当即给我起名～大鹏，寓意鲲鹏展翅之意。

        我不光是一个大胖小子，而且模样也很漂亮，是全家人的宝贝疙瘩，更是备受着姥爷姥姥的宠爱，尤其是姥爷，用母亲的话形容：姥爷把他这个大外孙宠到了要月亮不敢给星星的程度…

        我印象中的姥爷，身材高大匀称，手中常年拄着一根紫檀木文明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尤其是微笑时，姥爷用手捋着下巴蓄着的那把银白色的胡须，显得派头十足。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富贵儒雅之气、妥妥的一副绅士风度，无疑奠定了姥爷在我们这个大家族里的崇高地位。

     姥爷出生在山西应县一个家族显赫的大财主家中，引用现在的话讲，姥爷家当年属应县首富。姥爷排行老四，人称四老财，是家里兄弟姐妹里最有出息的一位。

       好多年后，母亲曾把姥爷的前半生做过一个总结，姥爷年轻时有两大顺，一是仕途二是的姻缘。

      姥爷早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北京大学，毕业后回到山西省会太原，顺利进入银行工作。凭着姥爷的聪明才智和丰富的专业知识，仅几年功夫，姥爷就坐上太原银行经理的位置上。

      姥爷一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事业财运双丰收。姥姥曾经不止一次和我讲过，姥爷年纪轻轻就很阔气了，姥爷生性仗义疏财，经常接济亲朋好友，有时把家中的珍珠取出来送人，盛珍珠的容器竟然是用吃饭的碗往外舀…

      在那个年代的国民政府各部门里，姥爷担任的职位当属重要部门，很受重视的。抗战爆发第二年，姥爷携带全家随省政府要员们迁往了重庆。战乱年月，姥爷仍然被委以重任，职务上升到重庆银行的主任。在大后方，姥爷和姥姥一大家人平安生活到抗战胜利后，又回到了太原。

       说到姥爷和姥姥的婚姻，完全可以用简单甚至巧合来概括。那个年代的姥爷，才貌双全，经济条件优渥，曾有多少门第相同的达官贵族的人家上门说媒，而姥爷似乎在等待什么，不为所动。直到有一年姥爷回应县探亲，和父母上戏园里看戏。等戏散场时，坐在头等包厢的姥爷，无意中瞥了一眼，看到戏园前排一位女子正起身离去，一仰脸竟和姥爷打了个照面。姥爷眼前一亮，赶紧挤过去，像见到熟人一样细打量那女子。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衣着虽略显朴实，却透出一种温婉大气。女子生的皮肤白皙，端庄秀丽。按说，单从对方的外表上看，此类女子姥爷也曾见过不少，可那一次姥爷却动了真心。用应县方言形容那女子（太吸人）。戏散后，姥爷忙不迭托人打听到了女子住处，很快让家里派媒婆说媒并下了聘礼。不出一个月，姥爷就用八抬大轿把女子娶进家门，这个女子就是我姥姥。

      姥爷姥姥共生了五个孩子，头一胎是男孩儿，不料出生才几个月就得一种了怪病，过早就夭折了。母亲便成了长女，下面依次是，二姨、三姨和舅舅，生舅舅那年是一九五零年，已经是解放第二年了。

     随着新政府的成立，姥爷前半生仕途的辉煌生涯也从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姥爷和所有为旧中国政府服务过的旧人员一样，思想上开始接受了新政府的改造。姥爷是一个有文化有思想的人，很快认清形势，适应了新的生活环境，积极参与新政府倡导的各种政策。

        姥爷从小习书法，曾师承好几位书法大师苦练篆、楷、行、草各种体系的书法，多年来早已独树一家风格。姥爷经常为政府部门写标语，写条幅。由于字写的好，有不少商铺和企业请姥爷书写牌匾，姥爷一概来者不拒，并根据对方要求泼墨挥毫、落笔成匾。姥爷积极的工作表现引起政府部门的关注和赞扬，姥爷也曾一度被当选为太原市政协委员。

      五十年代初期，姥爷凭着多年从事金融行业的敏锐头脑，还牵头办了一个协众誊写社，业务发展的初具规模，竟红火了好一阵。后来出现了公私合营，姥爷在合营后的厂子里当了一名小负责人。性格豁达的姥爷，乐观地面对待这一切。但姥爷性格中也曾有着耿直的一面，终因一句话，使姥爷的命运再一次发生了大的变化。那个时候中苏关系还处于蜜月期，世面上有好多苏联商品卖的很走俏，苏联的花花布就是其中一种。而且卖了好长时间…在一次厂里开的班后会上，姥爷有感而发地表诉了自己一个观点，大意是，现在市面上到处卖的是苏联花花布，偌大一个中国，为啥不能多生产几种自己的布料…

      当时正值一九五七年，反右运动正盛，姥爷原本普通的一番善意的感慨，竟闯下了大祸。几天后，一顶右派分子的大帽子扣在了姥爷头上，罪名是姥爷有诋毁苏联老大哥的反动言论。姥爷还被开除了公职。这一打击简直把姥爷给打懵了，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解放后，自己一直配合新政府改造思想，本想在有生之年为新政府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情，没成想自己一夜之间变成右派分子，甚至还失去工作…

      无独有偶，几乎在同一时间段，父亲竟也和姥爷蒙受了同一个种灾难。毕业于五十年初期山东大学中文系的父亲，短短几年时间就已有几部小说问世，是一位前途无量的青年作家。就因为发表在报纸上的一篇思想内容深刻的短篇小说，竟然也被打成右派，并发配至大同水库劳改两年。翁婿俩双双被打成右派，家中的顶梁柱坍塌了。我们家那个时候的生活可谓一团糟。亏得姥爷手里仅存着的那点硬通货和父亲之前的稿费，全家人才熬过了那段最艰苦的岁月。

       听姥姥早些年讲过，姥爷年轻时候曾请人打过卦，预测过姥爷后半生的运势属于“蛟龙困水”生活举步维艰…

      时间很快进入到一九六一年，国家开始搞城市人口压缩返乡运动。姥爷属于地富反坏右分子，首当其冲地被遣送回原籍—应县。当时，母亲工作在太原、二姨早已远嫁去了临汾地区一个叫乡宁的小县城，随姥爷遣返的有三姨和舅舅。姥姥仍留在一家小型纸箱厂里工作。姥爷临走的前几天，顺便把多年积攒下的各种小物件做一个处理。

      我记得很清楚，那几天姥爷天天领着我，到太原坝陵桥的一个摆摊点，将所有物件铺排开进行叫卖。当时我才六七岁，依偎在姥爷身边，我俩一人坐一个小马扎，面对着人来人往的人群小声吆喝着。那时的姥爷不过才五十六七岁，性格虽还像以前那样开朗，毕竟连续受过打击，面容开始变得有些衰老，金丝边眼镜片后面的眼神里平添了几分无奈和悲凉，下巴的那把象征威严的胡须已然全白。

          姥爷正襟危坐、面带微笑，他老人家不像是在做买卖，倒像是在搞一次施舍活动；摊上的一堆小物件里面难免有不少老东西，姥爷不给价也不还价，给几个算几个，遇有人看上某件东西但身上所带的钱还差好多，姥爷大手一挥，爽快出手！举手投足间仍带着几分仗义疏财的豪气…

 姥爷的这次被遣送回乡，在小县城里引起了一次不大不小的轰动。姥爷当年的旧相识、和过去曾经得到过姥爷恩惠的老人们，听说刘家的四老财回家了，纷纷登门探望。姥爷就像荣归故里一样，见到久别的故人，显得神采飞扬，热情款待这帮老友们。母亲常说，姥爷讲义气，大手大脚地花钱早已成习惯，再落魄也不能倒了架子失了脸面。

      姥爷回去仅一年时间，就将手里的那点积蓄挥霍一空。往后的经济来源则是靠母亲每月从太原汇去的十六块钱维持生活，这在当时无疑是一大笔钱！能够养活着姥爷、三姨和舅舅。

      由于家中经济拮据，年仅十三岁的舅舅辍学后，就去了右玉县绿化队当了绿化队员。三姨离开太原时也才十五六岁，初中一年也跟着辍学。母亲和三姨是姥爷最喜欢的两个女儿，回到应县第二年，三姨十七岁，姥爷就张罗着托媒人给说媒，那个年代的小县城里的人结婚早。三姨不光人长的俊俏，也聪明伶俐。当时正好也有几家看中了三姨，姥爷却不中意。有一户杨氏人家也相中了三姨，并愿出四百块钱彩礼，四百块钱在那个年代简直就是一笔巨款！姥爷马上和那家儿子见了面，简单交谈了一番后，马上拍板。当时有不少人以为姥爷是看中对方的巨额彩礼，把闺女卖了。但若干年后，人们才明白姥爷的识人之术。

     三姨夫比三姨年长四五岁，相貌很普通，婚后和三姨相敬如宾，三姨是一个要强的女子，婚后想要再把初中念下来，在三姨夫的支持下，三姨重返学堂，经过两年的努力，三姨拿到了初中毕业证。两口子生儿育女，生活平淡而美满。

     姥爷最终没有躲过文革那场大劫难。

      我十一岁时，正是轰轰烈烈文革开始的头一年，学校里搞停课闹革命，我闲来无事，于是回到应县看望姥爷三姨和舅舅。小县城里的文革运动，似乎比大城市搞的还凶，到处是充满火药味的标语和大字报。大街小巷凡是围的水泄不通的地方，不是几个人轮番着声嘶力竭地搞大辩论，就是揪斗反革命分子或资本家。对那场革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挺热闹，姥爷对这一切似乎也不太在意，认为自己的后半生已经被一撸到底了，还能怎样…姥爷一如往常一样，身穿大褂，拄着紫檀木文明棍，挺直腰板地穿行与大街小巷或各个商铺。姥爷平素里喜欢与亲朋好友们相互走动串门，那段时间竟很少有人登门，姥爷上别人家门；发现对方不是寒暄几句称有事儿要马上出去，就是人明明在家，却有意躲起来，让家人谎称自己有事出门在外。姥爷这才感觉政治空气的紧张！远在太原的母亲知道这一切后，敏感地意识到情况对姥爷不利，连发两份电报让姥爷来太原躲一阵。姥爷听从了母亲的建议，带着我回到太原大约住了八九个月，已经是文革的第二年了，姥爷觉得没事儿了，执意要回去，母亲和父亲拗不过，于是给姥爷买了火车票并把姥爷送上了站台…

     就在 姥爷再次返回应县的第二天晚上，一位早年得到过姥爷接济的老朋友，冒着风险派人给姥爷传递了一个坏消息：县造反派已经盯上姥爷了；一个在解放前应县最大的财主家的四老财、解放前不仅是为反动政府服务的旧人员，五七年又是不知悔改反革命右派分子，简直是一个双料反革命！决定马上要对姥爷进行无产阶级专政。来人劝姥爷赶紧找地方躲一躲。姥爷顿时紧张的手无足措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造反派肯定要来操家，家里倒没有什么可翻腾的东西，可有一本老相册，里面竟有两张抗战时期在重庆时，姥爷和国民党主席蒋介石及其他高级官员的集体合影。解放第二年，姥爷本想把照片处理掉，只因当时犹豫了一下，一放就是十几年。尽管照片从未示人，如今一旦让造反派查出来，那可是天大的罪！姥爷慌张地把照片取出来，迅速塞进炉子里付之一炬。

      第二天一大早，昨晚烧照片的焦糊味儿还没散尽，一大帮身穿绿军装、胳膊上佩戴红袖章的造反派闯了进来。核对了身份后，紧接着翻箱倒柜把两间屋翻腾了个遍，找见那本相册。姥爷盯着造反派手里正在翻看的那本要命的相册，深为自己昨晚的决定感到庆幸。姥爷刚恢复了镇静，造反派大声吆喝着，要马上带姥爷走，还不由分地把姥爷手中的文明棍抢过来仍到了墙角，连拽带托地将姥爷强行带到批斗大会现场。

      姥爷被拉到高台上，脖颈后分别了插着“历史反革命”和“现行反革命右派分子”两块牌子。一个造反派头目逼着姥爷交代罪行！此时的姥爷早已惊吓的腿不停地发颤，面对台下的人群，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也是姥爷一生中受到的最大的一次屈辱。造反派头目见专政对象不吭声，高喊着口号，随着举起手狠狠打了姥爷一巴掌，姥爷来不及哼一声，高大的身躯就像一根木桩似的直挺挺倒在台上。台下看热闹的人开始哄嚷起来，造反派依然没有放过已经昏死过去的姥爷。几个人把姥爷拖到一边，准备等人清醒后再继续批斗…

     那次姥爷被打，被闻讯赶来的三姨夫和几个随行同事把姥爷送往医院抢救。亏得三姨夫在县里面人缘广，立即托关系和造反派头目交涉：姥爷岁数大身体吃不消，需住院治疗。经过一番说和，造反派总算给了个面子，暂时放过了姥爷，等身体康复后继续接受批斗。

      谁也没有料到，造反派的这一巴掌，将个性要强了一生的姥爷送到了生命的尽头。

       姥爷被送进医院经过一番急救，人虽苏醒，但由于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积郁在胸口的闷气竟一时难以排出。姥爷说什么也不住院，并说死也要死在家里，回家调养期间，三姨三姨夫两口子一直守候在姥爷身边，生怕姥爷有个意外。

     姥爷的 身体状况急剧下滑，浑身感觉发软，大部分时间是在床上度过的，人变的少言寡语，和三姨三姨夫交谈时，时不时用手指着顶棚（天空）或门外，口中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有满腹的冤屈又苦于找不到申冤的地方…

       姥爷病重期间，三姨曾给我母亲和远在乡宁的二姨发去电报，母亲接到电报时，单位的运动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姥爷资本家的成分影响着母亲，处境不容乐观。母亲心急如焚却请不了假，只能先让姥姥赶回去。直到姥爷去世第三天，等母亲奔回去时，盛装姥爷的棺材刚钉了盖。母亲悲痛欲绝，此次回乡也将成母亲一生的痛。二姨是一位个性十分要强的、不甘寂寞的女性，文革开始时，二姨身不由己地加入到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的洪流中，终日东奔西颠，姥爷病重的消息以及后来姥爷的死讯，也是后来才得知。

       姥爷临走那天，思维清晰，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硬撑着孱弱的身体起了床，洗脸刷牙后，用刮脸刀把稀疏的胡须刮的精光。然后和守在身旁的几位亲人说自己就要走了，并督促三姨把准备好的寿衣取出来。在姥姥和三姨两口子的帮衬下，姥爷穿上寿衣。当姥爷重新躺在床上时，家人被姥爷一连串的举动给惊呆了，紧接着三姨刚失声痛哭了两声，却被姥爷阻止住。姥爷简单交代了一番后事，紧紧握着三姨夫的手，接连说了几句，咱刘家的好女婿啊，婉婉（三姨的小名）这辈子有靠啦…

       姥爷交代完三姨两口子后，示意二人先出去，说要和姥姥交代事情。写到这里，我不得不提姥爷和姥姥的一段陈年旧事，二位老人同居一室，竟有十几年相互之间不怎么说话。事情还得追溯到解放前。听姥姥和母亲讲，姥爷和姥姥成亲后生活一直和睦幸福，待有了三个女儿后，姥爷的父亲要求姥爷纳个小妾，以便延续后代，生几个儿子。姥爷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且拥有新思想的儒商，当下很作难。于是，姥爷回家征求姥姥的意见。姥姥闻听先是有些意外，随后没好气地回答姥爷，让姥爷看的办！姥姥的态度正是姥爷预料之内的。那次姥爷违背了父命，再没有提及此事儿。

       然而，姥爷毕竟风流倜傥，兜里又不缺钱，在那个年代，身边还是有女人的。具体是谁，姥姥也说不清楚，经常听几个要好的闺蜜说，姥爷经常和一个年轻女子在银行门口见面，姥爷好像还给那女子钱…姥姥脸面挂不住，问了姥爷几次，姥爷虽不承认，但表情略有点儿尴尬。直到解放后，五十年代初，姥姥有一次上街，路过邮局，正巧碰上从里面走出来的姥爷。姥爷忙给姥姥解释说一个朋友家里出了点儿事儿，他刚给汇了点钱。看着表情不太自然的姥爷，姥姥心里疑窦丛生，根本不相信姥爷的话，加上之前姥爷的种种行经，时间久了，姥姥觉得姥爷伤害了自己。自那以后，姥姥赌气不和姥爷说话，如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只能让人传话…

     随着姥爷一连串的厄运不断，姥姥心里也曾动摇过，心想着毕竟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年，膝下已是儿孙满堂，如此闹下去何时是个头。姥姥也想找个机会和姥爷把话说开。姥爷表面上虽然显得很平静，偶尔遇上点儿其它事儿总也想和姥姥沟通，却多少次欲言又止，最终碍于脸面仍保持沉默。

       直到这次姥爷临终之时，姥姥望着脸色蜡黄、眼神暗淡无光的姥爷，积郁在姥姥心头几十年的怨气终于消散开。她决定抓紧时间和姥爷唠几句送姥爷最后一程。出乎意料地是，姥爷突然紧紧攥起姥姥的手，鼓足最后的力气，声音哽咽地和姥姥说了一句：素梅，（姥姥名字叫李素梅）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姥姥一刹那明白了姥爷的意思，一头伏在姥爷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随即深深地抱怨了一句，唉，你个灰猴…姥爷慢慢松开姥姥的手，欣慰地闭上了双眼，嘴角似乎挂着一丝久违的笑意…

注：灰猴，一种亲昵的抱怨

                  2023年11月18号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