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天主教堂的故事

   一一节选长篇小说《兰河风云录》

                   作者：郑旭东

    老石匠拎着斧子来到大门口，忙问：“是不是老刘哇？”

     老石匠大声问了几句，也不见有人答话，拉开门栓，往四周望了望，也不见人影，边关大门边叨咕：“明明是老刘头的声音，怎么一眨眼不见了，是上天了，还是入地了呢？”

    老石匠刚插上门栓，往院里走了几步，有一个女的在门口问：“老大爷，有没有个老头跑进来？”

    老石匠回头在门缝一看是个修女，以为她带着土匪来抓耿兰她们呢，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答：“没看见！”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今晚怎么闹邪了呢？”

     修女没有说什么，拐过老石匠的大门口，向小十字街方向跑去。

     老石匠走进屋里，耿兰急忙问：“刘华川怎么没进屋？”

     老石匠将斧头往地上一扔，对耿兰说：“我明明听是刘华川在叫门，可是出去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刚关上大门，又有一个修女疯疯张张跑过来，问看没看见一个老头子，真邪门了，今晚上天主教堂闹事，也闹到我家来了。”

     耿兰心头马上一震，忙问：“二舅，那个修女往哪个方向去了？”

     “拐过小十字街，向南大营方向跑去了。”

     耿兰马上打来一盆冷水，擦去历娟脸上和手上的血，轻轻地叫着：“历娟......历娟......”过了一会儿，历娟慢慢地苏醒过来，睁开眼睛，见自己躺在耿兰的怀里，便用颤抖的声音问：“兰姐，领导们和姐夫都没事吧？”

     耿兰点点头，急忙和老石匠把历娟受伤的手包好，问道：“小草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娟慢慢地把小草离开的情况告诉了耿兰，耿兰安慰着她：“小草不一定有什么危险，等会儿我再去找她。”

     耿兰见历娟脑袋伤得不重，最要紧的是右手受了重伤，急忙把老石匠叫到跟前：“二舅，还得麻烦你，你把历娟送到‘八大家’的历强家去，我还得去找小草，今晚我来到这里不要对刘华川讲。”

     老石匠答应一声，背起历娟，锁上大门，奔向了“八大家”。

    耿兰把双枪插在腰间，拎着老石匠的那把斧子，看着老石匠走进了“八大家”胡同，急忙奔向了天主教堂。

     天已到了后半夜，雪花又飘了下来，铺天盖地的，让人难以睁开双眼，大街上死寂般地宁静。耿兰边往天主教堂去边想，难道刚来打听老石匠的修女是贺丽吗？如果是她，足以证明她认出刘华川，才会拼命地追他。刘华川知道贺丽认出来他，

     必然要下毒手的，贺丽是十分危险的。想到这里，她快步走进天主教堂的小角门。

     马二罗锅子还没有睡，叼着大烟斗声音沙哑地问：“你半夜三更地找谁呀？这院里刚刚闹完事，全是死人，快走吧！别吓破了你的胆。”

     耿兰看了一眼马二罗锅，边往里面走边说：“我找贺丽！”

     马二罗锅急忙撵上来：“贺修女现在还没有回来，要不我早关大门了。”

     耿兰听完，走到天主教堂前，逐个看了一下地上的尸体，也没有小草，她又前后左右围着天主教堂转了一周，也不见小草的尸体，急忙丢下马二罗锅奔出天主教堂，向南大营方向奔去。

     耿兰没有走大十字街，她知道，如果是刘华川他是不会傻呆呆地直跑的，必然藏在那个小胡同里。

     耿兰想好了，先开始穿过了一个个阴森森的大街小巷，旮旯胡同，从十字街一直找到工夫市，仍不见一个人影。她又拐回大十字街南下坎，来到历娟告诉她的刘华川的估衣店门前，走上前一看，门锁着，失望地直往南大营走去。

     耿兰分析得一点儿不错，那个修女正是贺丽，她追的人也正是秃手刘华川。

     贺丽今晚把耿兰送进医院后，自己来到了门口注视着外面的动静，她内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喜悦。

     几年前，耿书记在古盘山区带领游击队曾救过她的命，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她们又在呼兰城重逢了。她有了一个唯一的亲人，她要用一切可以报答的方式来报答这位救命恩人。当历娟向她说明，要在这里开会的情况后，她太高兴了，她偷偷地收拾了屋子，和几个姐妹一说，姐妹们都是受苦人，更愿意帮这个忙。她给看院的马二罗锅子几个零钱，让他去街里喝几盅，以防忙中出岔。

     马二罗锅从街里回来，天已经黑下来了。

     贺丽用不同的方式把开会的人全接来了，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楼上的人在开会，贺丽在门口望了一会儿，街道上跟往日如常，没有一点儿其他异常现象，小草过来以后，她急忙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小草明白了什么，不住地点头。

      过了一个时辰，她又烧好了一壶开水，准备给开会的人送去。她刚走进天主教堂门口，就听里面有枪声，丢下水壶刚想往楼上跑，土匪已进了门，她一闪身躲进教堂后面的木板门后，急忙打开地道口，准备让楼上下来的人钻进来撤退。

      这个地道洞口是教堂里任何人也不知道的，是老修女王姐临死前告诉她的，是法国教主为了藏身而修的，直通西岗公园。她见土匪冲进了楼，急忙躲进里屋的小套间去，她急了，想哭，想骂，自己怎么向耿兰说呢？这不是自己害了他们吗？过了一会儿，上楼的土匪被打了下来，她见李林他们撤了下来，急忙把他们送进地道，一直领他们到西岗公园的四望亭旁，十几个人一齐把四望亭旁的一个石桌子推翻，全部跳了上来。这个时候，小草已经在按照贺丽的安排下，早早来到了四望亭旁等他们呢。

     贺丽送完李林等人脱险后，慌忙地往回走，刚来到大十字街花子店门前，见前面路灯下有个人在和另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说话，

     她迎面走过去，抬脸一看，这不是那个冯二秃爪子吗？骂着：“好你一个老狐狸！”上前就打，刘华川也认清是贺丽，心一惊，丢了那个人就往黑瞎子胡同跑。

     贺丽这才碰上在关门的老石匠，问了一句，老石匠说没看见，她只好拐向小十字街，跟准了那个人影，向南大营追去。

贺丽追到南大营，那个人影没了。她找遍了石公祠、孔庙、观音庙也找不到刘华川，又快步登上钓鱼台。见刘华川已拚命跳进河，淌水过了河，只好不追了，她灰心丧气地没走来的大道，奔小路走了回去。

     耿兰这个时候也来到了南大营，她走的是人们经常走的大道，贺丽走的是小路，一个去，一个回，谁也碰不上谁。

      南大营的庙宇、树木、荒草全盖上了一层瑞雪，耿兰没心思欣赏这些景致，她心里十分焦急，边走边往地上看，发现刚踩过的脚印，顺着脚印找下去，走进石公祠、孔庙、观音庙什么也没找到，又顺着脚印来到了钓鱼台。

     耿兰跳上钓鱼台，往前面一望，见呼兰河的对面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个人影，马上心头一动，这个人不是贺丽就是刘华川，急忙走下石阶。

     耿兰来到呼兰河边，可为难了，呼兰河挡住了去路，没法过去，淌水吧？水已经结了层薄冰，耿兰用手探了一下，刺骨的凉气，马上缩回手。她又朝前走了一段，在一段较窄的河沿旁站住了，稳了稳神，双脚合拢，腾地一下将整个身体悬在空中，向河对岸跃过去。这可是耿兰最绝的一招了。她心里明白，过不去非掉在河里淹死不可，只好硬着头皮走了。

      耿兰学这燕子钻天，曾跟智悲师傅整整学习了三十二个早晚，要是在平时，过这不宽的小河面是不费劲的，哪知道，她刚才从天主教堂跳下来，脚就伤了一下，背历娟是一股急劲，追贺丽也是一股急劲，精力太集中了，一点没觉得脚的疼痛。哪料得这一用力，脚钻心的痛，但已经悬起来了，只好硬拼了。她的脚刚落地，心里说声：“坏了！”双脚已插在淤泥中，一下子陷到了腰。她慌忙往上爬，四周全是稀泥，越扑腾越往下沉，脚底下如无底的深渊，眼望着就没了前胸，她不敢再动弹了，心里一阵发慌。

     耿兰万万没有想到，她跳的这个地方正是一块漂泊的地方。所谓漂簸地就是这个地方的碎块子由于长期泡在水里，将泥块全搅烂了，变成了稀泥。河岸边风刮过来的草籽落在泥上面，慢慢长出了一层青草，冷眼看上去跟草地一样，但人一陷进去，越往上爬就往下沉，啥时没了人头为止，然后淤泥马上合拢成一体，又跟草地一样。这块漂簸地过去曾淹死过无数人和牛，这一带的人都管这个地方叫淹死牛沟。

     耿兰掉在这块漂泊地任凭她有穆桂英的十八般武艺，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力气，吴用的智谋也是无用的。漫天的雪越下越大，旷野一个人影也没有。喊叫都没人听见，耿兰心更没底了，只好闭着眼睛任它下沉吧，眼泪一滴滴地流了下来。

她不能不想起许多许多：

     ——她想起自己的丈夫，亲密的战友，她的领路人老李。他把她从一个无知的女孩子培养成一个坚强的革命战士。她多想和他在一起呀！眼看着祖国就要解放了，可是她就要离开了人间。此刻，老李人已经脱险了吧。此刻他能知道自己的妻子马上就要离开了人间吗？离开了他和儿子林兰吗？天主教堂见面，他们只是互相点头，把各自藏在心中的话用特殊的方式表达了出来。她没问他的胃病，没有问心爱的孩子，而今天要离开他们，离开了人间，她多想双手搂住儿子小林兰，亲他几口。儿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可惜呀，幼小的孩儿永远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她死在了这个无人知道的地方。

     ——她想起了历娟和孟虎。他们三人乘一条船来兰陵山区，共同革命斗争的生活使他们的姐妹之情更加纯洁和深厚。李娟少言少语，为了革命的事业做了那么多工作，多好的姑娘呀！她失去了心爱的表哥，仍然那么坚强地工作着。现在身受了重伤，好点了吧？她能够知道在此时此刻，她的兰姐已经死在了离她家几百米之外的荒野中吗？孟虎此时在干什么呢？他性格粗鲁，我没少批评他，曾狠心地打他一个嘴巴，他以后会记恨自己吧？

     ——她想起了磨倌妈和小草，她来到兰陵山区后，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两位情深义厚的母女俩，她们的心热如一盆火，纯如一块玉，为了解放兰陵山区献出了一切。如果她们知道我在这里，豁出一切也会救自己的，小草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你兰姐在想着你呀！

    ——她想起了一些难以忘记的人：智悲师傅、迟野、东诸葛、老石匠、“美人痣”姑娘、邱八、疯妈，还有……她们是如此可亲可爱，她没有他们幸福，没能迎接全国的解放。

     ——她又想起了西诸葛、七姨太，还有那隐藏在黑暗角落中，策划杀人的魔鬼国民党分子，一想到这些，她恨得咬牙切齿，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要亲手杀了他们，找到那批军火，送到前线去，支援全国的解放战争。

      耿兰想到这里，打消了死的念头，用足全身仅有的一点力气往上一蹿，可是又重新陷下去了，而且比以前陷得更深，淤泥没了胸口，呼吸十分困难了。她的双脚还在继续往下沉着，沉着……忽然间，她猛的觉得脚下有块硬东西，支住了脚，不再往下沉了。耿兰马上心中一阵喜悦。